第四部 清宫外史下 第六七章(第2/13页)

她为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一下宝鋆自然懂了。慈禧太后不是吝与予恭王以任何恩典,她虽跟恭王不和,到底饮水思源,要想到当年保全孤儿寡妇是谁的功劳?至今大公主的恩宠不替,就可以想见她跟恭王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私怨。而所以一再贬斥恭王,丝毫不假以词色,诚然如他所说,只是为了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因此,说穿了是慈禧太后有意装作深恶而痛绝之的态度,不让恭王有见她的机会。见她原不打紧,就怕一见了面,恭王有所诤谏,就很难处置了。宝鋆记得很清楚,有好几次,慈禧太后示意动工兴修离宫别苑,恭王只是大声答应,不接下文。不但土木之事,力加裁抑,在礼法上恭王尤其不肯让步。宝鋆印象最深的是,当穆宗亲政以后,慈禧太后曾经想在乾清宫召见群臣,宣示垂帘听政以来,平洪杨、剿捻子,使宗社危而复安的种种艰辛,恭王对此不表异议,只反对在乾清宫召见,因为乾清宫是天子正衙,皇太后不宜临御。

如今呢?慈禧太后不但大兴土木,修三海之不足,还要重兴清漪园,不但移驻太上皇颐养之处的宁寿宫,而且经常在乾清宫西暖阁召见王公大臣。这一切,在恭王当政之日,是不会有的事。

这样想到头来,宝鋆忍不住大声说道:“七爷平时侃侃而谈,总说别人不行,谁知他自己比旁人更不行。”

“这就是我说的,‘看人挑担不吃力。’如今老七知道吃力了,想找个人帮他,然而有人不许。我看,这副担子,越来越重,非把他压垮了不可!”

“唉!”宝鋆双手一摊,“爱莫能助。”

“话虽如此,你我也不可抱着看热闹的心,那怕了解他的苦衷,说一两句知甘苦的话,对他也是安慰。”

“六爷!”宝鋆真的感动了,“你的度量实在了不起。我不如你!有时候想起来不服气,还要说一两句风凉话。从今以后,倒真要跟你学一学才好。”

“也不光是对人!”恭王慨然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你我?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关切国事的心,却是不可少的。”

因为如此,宝鋆对朝政便常常在有意无意间要打听一下。他的故旧门生很多,交游亦仍然很广,平时来谒见的人,总以为他退归林下,是不得已的事,为了避免刺激,都有意避谈朝局。现在他自己热心于此,别人当然不须再有顾忌,因而朝中的举措与内幕,在宝鋆不断能够听到。

除了兴修三海和万寿山的消息以外,朝中当前的要政,便是理财,说得更明白些,是如何增加户部与内务府的收入。而在这方面,慈禧太后有她的一套主张,与善于理财闻名的阎敬铭的看法,格格不入,君臣之间,常有龃龉。

慈禧太后最热心的一件事是恢复制钱。京中原用大钱,恢复“一文钱”的制钱,便须办铜鼓铸。为此曾特地召见户部尚书翁同龢,面谕该筹三百万银子,采办洋铜。翁同龢自然面有难色,慈禧太后便又表示,预备将宫中数年节省下来的“交进银”发交户部,作为“铜本”,以示率先提倡。

这一来翁同龢只有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出宫就去看阎敬铭谈钱法。阎敬铭大不以为然,简单扼要地指出,行使制钱,必先收回大钱。私铸的大钱,分量极轻,尽以输入官府,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奸民,苦了小民?同时京师钱铺,以“四大恒”为支柱,维持市面,功不可没。收大钱、行制钱,造成动乱,“四大恒”恐怕支持不住,那时市面大乱,将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话是一针见血之论,然而醇王亦是打着如意算盘,满心以为三百万银子的洋铜,可以铸成值六百万银子的制钱,一转手之间,凭空赚了三百万银子,修园就不须再动用海军经费,岂不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