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清宫外史下 第六五章(第4/16页)

阎敬铭点点头,睁大了那双大小眼问道:“叔平,你是讲做官,还是讲做事?”

书生积习,耻于言做官,翁同龢毫不迟疑地答道:“自然是讲做事。”

“讲做事,第一不能怕事,越怕事越多事。恭王的前车之鉴。”

这话使得翁同龢精神一振。最后那一句从未有人道过,而想想果然!稷宗不寿、慈安暴崩这两番刺激,给恭王的打击极大,加以家庭多故、体弱多病,因而从文祥一死,如折右臂,就变得很怕事了。南北门户日深,清流气焰日高,说起来都是由恭王怕事纵容而成的。到最后,盛昱一奏,搞得几乎身败名裂,追原论始,可说是自贻伊戚。

“中堂见事真透彻!请问这第二呢?”

“第二,无例不可兴!”

“户部兴一例,四海受害。圣祖论政,总是以安静无事四字,谆谆垂谕。”

“叔平,这话你说错了。时非承平,欲求安静无事,谈何容易?外寇日逼,岂能无事?我说的无例不可兴,并不是有例不可灭。能除恶例陋习,即是兴利。”

“是!中堂责备得是。”

“我不是责备。不过,叔平,你家世清华,又久在京里,干的都是清贵的差使,只怕人情险巇,仕途龌龊,还未深知。

我只不过提醒你,随时要留意而已!”

“多谢中堂!”翁同龢心悦诚服,“反正还是中堂管部,我的胆也大了。”

“我自然是一本初衷,宁愿惹人厌,不愿讨人好。”阎敬铭叹口气,欲言又止地好几次,终于道出了他心底的感慨:“说实话,我亦实在没有想到,朴园会执政。否则,我怎么样也不肯到这九陌红尘中来打滚!”

翁同龢也是一样,绝未想到醇王会代恭王而起。不过对两王的短长,他跟阎敬铭想法不同,醇王也有他的长处。总而言之一句话,自从慈安暴崩,慈禧独掌大权,再有贤王,亦恐无所展布。一切的一切,都只有期待皇帝亲政以后了。

转到这个念头,翁同龢有着无可言喻的兴奋,皇帝到底是自己教出来的,自己的一套治平之学,快将间接、直接地见用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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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六堂官,书香一洗铜臭,有人说,自开国以来,没有见过这样整洁的人才。汉缺一尚书两侍郎,翁同龢、孙家鼐是状元,孙诒经虽未中鼎甲,但一直是名翰林,更难得的是满缺的尚书福锟和左右侍郎嵩申、景善,亦是庶吉士出身。一部六堂,两状元、四翰林,就是最讲究出身的吏部与礼部,亦不见得有此盛事。

但是,国家的财政会不会比阎敬铭当尚书的时候更有起色,却有不同的两种看法。一种是说,户部六堂官都是读书人,而翁同龢这个状元又远非崇绮这个状元可及。读书人有所不为,更重名节,加以有阎敬铭这一把理财好手在管部,所以户部的弊绝风清,库藏日裕,是指日可期的。

另一种看法,也承认户部六堂官都是读书人,操守大致可信。但除嵩申兼领内务府大臣以外,其他五个人都与内廷有特殊关系,福锟的帘眷日盛,是尽人皆知的事,景善则是慈禧太后母家的亲戚。汉缺三堂官,翁同龢、孙家鼐在毓庆宫行走,孙诒经在南书房行走。师傅与南书房翰林,犹之乎富家巨室的西席与清客一样,向为深宫视作“自己人”。由此看来,慈禧太后完全是派了一批亲信在掌管户部,将来予取予求,正无已时。

外间有这两种看法,翁同龢都知道,他本人是希望符合前一种看法,不幸的是,后一种看法似乎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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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务府上了一个奏折,由总管内务府大臣福锟、嵩申、师曾、巴克坦布、崇光、广顺等人联名合奏,说年终“发款不敷,请指款借拨”。所谓“发款”,就是发给内务府造办处司官及各大木厂为了修三海,在工料上的垫款。这个奏稿,没有经过堂郎中立山,是不满立山的师曾等人所合拟,率直奏陈,司员“借口垫办,未免浮开及动多挟制”。又说:英绶与文麟的罚款缴清,请赏还顶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