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宫外史上 第五八章(第5/17页)

宣战诏未见颁发,只知道谢满禄奉命提出第二次哀的美敦书,仍旧索取八千万法郎的赔偿,分十年交清。限两日答复,如果拒绝要求,法国公使立即下旗出京,听任孤拔全力从事。同时预请护照,准备七月初一出京。

谢满禄的哀的美敦书是六月二十九提出的,而总理衙门却迟至第二天下午才通知北洋衙门,代为急电两江、福建、广东各地“备战”,并且特别指明要通知张之洞,转电广西巡抚潘鼎新、云贵总督岑毓英,迅即进兵越南,同时电知驻德兼驻法使臣李凤苞,马上离法赴德。

这表示朝廷经过一天的考虑,已经作成决定,拒绝法国的要求。张佩纶知道,在慈禧太后与醇王,不惜决裂所恃者,主要的是一个刘永福,以为法国对他十分忌惮,加上潘鼎新与岑毓英各有重兵在手,合力进攻,直捣谅山,足以牵制法军。事实上在议和时,就不断旁敲侧击地表示,刘永福是中国人,乐为中国所用,而至今不曾重用此人,纯粹是为了顾全法国的交谊,倘或法国蛮横无理,势必就非用刘相制而不可了。

然而张佩纶却相信李鸿章的看法,刘永福并不足恃。以前,李鸿章常有轻视刘永福的表示,近两个月的口气改变了。这不是他对刘永福的刮目相看,而是有意抬高刘永福的声价,既以迎合朝廷,也打算着能使法国心存顾忌,易于就范,李鸿章是以寇准自许,期待着重见敌人自动请和的“澶渊之盟”。张佩纶一直对此不以为然,但现在决定降心以从,全力维持李鸿章保全和局的主张,那就必得照“澶渊之盟”的路子去走了。

史家有定评,“澶渊之盟”之能够成功,全靠寇准的镇静,使得辽国莫测虚实。既然照此路子走,当然也要学寇准的样,不是“砍鲙酣饮”,就是帐中高卧,无视于窥伺的强敌。

而这一夜也正是睡觉的天气,大雨大风,一洗炎暑,虽无“冰肌玉骨”,却自“清凉无汗”。他躺在铺了龙须草席的凉床上,手把一卷《世说新语》,遥想着晋人的风流,无奈惊涛拍岸,不时夹杂着穷吼极叫的汽笛声,实在有些静不下心来。

到了半夜里,门上剥啄声响,书童已沉沉酣睡,叫几声叫不醒,只得亲自下床去开房门。门外一名俊童,擎着火焰摇晃不定的烛台,照出何如璋惊惶不定的脸色。

“扰了清梦了吧?”何如璋问。

“难得凉快,正好看书。”张佩纶摆一摆手,“请进来坐!”

何如璋一面踏进来,一面道明深夜相访的缘故,北洋衙门来了两个密电,船局的执事不敢来打扰张佩纶,送到了他手里。他怕是紧急军报,特意亲自送了来。

这不用说,当然是希望知道电报上说些什么?张佩纶有北洋衙门的密码本,这时便拿钥匙开了枕箱,取它出来对照亲译。

译出来一看,才知道不是发到福建的,一通发给潘鼎新:“法已决裂,调越队二千并兵船攻夺台湾,省三危矣!弟与岑宜速进军牵制。”

“弟”是称潘鼎新。这通密电是李鸿章以淮军“家长”的身分在调度“子弟兵”,而特意发给张佩纶参考,当然也是当他“自己人”。再译另一通,却是发给总理衙门的:“沪局来电:原泊吴淞口法舰二只,昨已南去,闻赴台。巴使亦出洋。”

“沪局”是指上海电报局,各地电报局都负有报告消息的任务,相当可靠。前后两电,都说法国将攻台湾,张佩纶便越发镇静了。

“你看!”他矜持地说:“他们是欺刘省三没有兵舰。”

何如璋看完电报,脸色也恢复正常了,“明天第二次哀的美敦书期满。”他说,“巴德诺走了,谢满禄大概明天也要走了。”

“巴德诺是措置乖方,过于无礼,让他们政府撤了他的‘全权’,不走何待?谢满禄可就难说了。”张佩纶说,“哀的美敦书,照万国公法,只能致送一次,既然违例送了两次,又安知没有三次、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