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宫外史上 第五五章(第2/27页)

“老世叔这话,”张佩纶说,“自是有感而发,不妨明示,我们在总理衙门,也好留神。”

“凡事总要先朝坏处去想。两国交战,常有之事,不过总有和的时候。从古以来,几曾见两国之间,数十年干戈不息?若有其事,亦必是两败俱伤。”李鸿章说,“现在谈到越事,我说句粗鲁的话,你们是拆烂污的人,我是替你们揩屁股的人。

不过拆烂污也有拆法,总不能拿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说到这里,张佩纶大为动容,七分惶恐,三分羞恼,正一正脸色,带着责问的语气说:“老世叔何出此言?”

“你不明白是不是?说到这上头,我明白,曾劼刚更明白,他为什么一再打电报回来,说是只好暗中接济刘永福?他的主张对不对不说,这样做法是有深意的,为了将来议和,法国抓不住中国的辫子。”李鸿章说到这里停下来问道:“幼樵,你说法国在越南用兵,有些什么好处?”

“无非割地赔款,沦为附庸。”

“割地有之,赔款如何?越南赔不出兵费,真所谓‘不怕讨债的凶,只怕欠债的穷’,法国难道就空手而回?”

“莫非……,”张佩纶恍然大悟,“莫非法国要将赔兵费的责任套在中国头上?”

“正是!”李鸿章点点头说,“你算明白了。人家千方百计要套上来,你还伸长脖子唯恐他套不上,岂不是太傻?目前调兵遣将的廷寄,颇有泄漏出去,落在新闻纸的访员手里,大登特登的。将来交涉追究到责任,我们自然可以不承认。但如说下诏宣战,或者用‘明发’激励军民,煌煌上谕,天下共见,要想赖都赖不掉:那时候人家求索兵费,请问何词以对?”

果然,照李鸿章所说,如果公然宣战,脱不了责任,岂不是拿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张佩纶大为领教,当即表示:

“以后我在总理衙门,这方面倒要下点功夫。”

“对了!正该如此!”李鸿章很欣慰地说,“我可以送你几套书,着实是经世致用之学,幼樵,你在总理衙门跟洋人打交道,总要记住四个字:站稳脚步。尤其是讲到交战,千万不可先开衅。万国公法上最讲究这一点,切记!切记!”

就这样长谈了两日,张佩纶才知道军务一无把握,回京复命,不敢再一意主战。指派岑毓英派兵直赴越南京城顺化定乱之议,不再提起。事实上岑毓英亦不敢冒失,上折表示异议,说云南是西陲的门户,关系紧要,而且出关伊始,军心未定,不便舍近图远。这条“奇计”,就此搁置了下来。

转眼新年。皇帝临驭,正逢十年之期,慈禧太后亦整整五十岁了。皇帝亲政、大婚、太后万寿三件大事,已有人在谈起,只是边疆不靖,不敢公然谈论。所以尽管新年里风和日丽,上上下下却都打不起兴致。

也许,唯一的例外是曾国荃,到底得遂心愿了。

正月十二,两江递来一道奏折,左宗棠奏请开缺。他的眼疾相当严重,上年十月里就曾上奏辞官,奉旨赏假三月调理。假满未见痊可,在这个时候,自然以引退为上策,奏折中的话,相当恳切。为了表示坚决求去,还加了一个“择人自代”的夹片:

“两江地大物博,全赖得人而理,而人才由历练而成。如果质地端方,志趣向上,则制治有本,将来成就,亦必卓有可观。

窃见安徽抚臣裕禄,操履笃诚,宽宏简重,懋著才猷,在疆臣中实罕其比。

漕督臣杨昌濬,守正持平,性情和易,而历任繁剧,均得民和,臣与共事多年,知之最深。

前两广督臣曾国荃,任事实心,才优干济,遇中外交涉事件,和而有制。去任之日,粤中士庶,讴思不替,远人敬之。”

保举人才有“正陪”之分,刊在第一名的,自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