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宫外史上 第四一章(第2/12页)

“议论甚多。”翁同和答道,“看法都差不多,是兰荪捣的鬼。”他停了一下又说:“王夔石进军机,早就有人不服气了。”

王文韶这年二月进军机,是顶前一年九月丁忧的李鸿藻的缺。军机处除了恭王领头以外,大军机两满两汉,两汉一南一北,势均力敌。李鸿藻开缺,应该补个北方人才合成例,那知沈桂芬引进了他的乡试门生,籍隶浙江仁和的王文韶,打破了南北的均势,无怪乎遭李鸿藻一系之忌。这一层,沈桂芬也知道,但是,他不相信李鸿藻“捣鬼”。

“兰荪究不失为正人君子。而且他起复也还早,用不着在这时候就撵我出军机。”沈桂芬说,“就算我出军机,他也补不上,反便宜了别人。”

“是的。”翁同和点点头,“外面的浮议,究竟搔不着痒处。

照我看,恐怕还是‘高密’的暗箭。”

“高密”隐着“仲华”二字。“云台二十八将”之首的邓禹封高密侯,而邓禹字仲华,跟荣禄的号相同,翁同和的看法,与沈桂芬的怀疑,亦正相同。

“着!”沈桂芬拍着膝盖说:“除他以外,别人不会起此恶毒念头,就有此恶念,亦无法进言。”

“不过,”翁同和忽又改口,“也只是悬测之词,究竟不足为凭。”

“不然!”沈桂芬打断了他的话,却又迟疑了好一会才开口:“叔平,你能不能助我一臂?”

“是何言?”翁同和说,“只愁力薄,不能为公之助。”

“此事非劳鼎力不可,他人无用。”沈桂芬放低了声音,“你跟‘高密’是换帖弟兄,可共机密。”

翁同和有些发愣,他充分了解沈桂芬的言外之意,是要他到荣禄那里去做一次“探子”。这个要求颇出他的意外,但仔细想一想,易地而处,自己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因为这确是个“舍我其谁”,别人干不了的任务。

“叔平,”沈桂芬转而言他:“照理说,你早该进军机了,不过你是帝师,身分尊贵,我不便保举,一则,我不配当你的举主,再则,我怕别人说我引你为重。你是最明白不过的人,两蒙其害,何苦乃尔?不过……,”他停了一会,忽然说了句:“桑白齐老病侵寻,干不长了。”

这是开出来一个条件,如果翁同和肯替他效这番力,那么,桑春荣一旦开了刑部尚书的缺,他就会保荐翁同和继任。

这一番话不能不令人动心,左都御史与刑部尚书,虽同为“八卿”,但尚书毕竟不同。而且左都御史虽号称“台长”,其实柏台森森,尽皆傲然兀立,那些“都老爷”,数谁都不是肯帖然听命的,远不如六部尚书,司官抱牍上堂,诺诺连声来得够威风,有作为。

于是他说:“同舟共济,我自不惮此行,但有什么成就,却不敢说。”

“偏劳,偏劳!”沈桂芬连连拱手,“此事还望缜密。”

“缜密”两字是说来安翁同和的心的。在南北党争中,翁同和亲南而保持着近乎超然的态度,这一点他很重视,所以沈桂芬的“缜密”,实在是暗示着支持他的表面超然的态度,好让他消除顾虑。

是经过仔细盘算,扣准了时间去的,去时正当荣禄在明如白昼的煤气灯下,举杯陶然的时候。彼此换帖弟兄,自是不须禀报,便被引到席前,当荣禄起身迎接时,听差已经另添一副杯筷,在等待翁同和入座了。

“沈经笙真不是人!”一进门就满面气恼的翁同和,似乎迫不及待地要发泄,一坐下来就愤愤地说,“我跟他要绝交!”

“怎么?”荣禄颇为诧异,“何以气成这个样子?”

“他跟人说,我想进军机,所以巴不得他出京,小人之心如此,岂不可恨?”

荣禄对他是持着戒心的,所以这番愤激之言,在将信将疑之间,只解劝着说:“算了,算了!沈经笙的度量,谁不知道。‘宰相肚里好撑船’,他这个宰相……。”荣禄笑笑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