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慈禧前传 第六章(第3/15页)

“还有那一件,不就是眼前的制度吗?”

恭王看一看左右,不即回答,这时正有人行近——是双喜,用一个嵌螺甸的黑漆盘,盛着两盖碗送了上来。

“也给六爷茶。”东太后吩咐。

双喜答应着去取了一碗上用的茶,送给恭王。东太后又赐坐,等把一张凳子端了来,他却不坐,高声说道:“跟两位太后回话:顾命是祖制,臣不敢妄议。”说了这一句,方才坐下。

这个答复,多少是出乎西太后意料的,但稍微想一想,也就无足为奇。如此大事,自然不能率直陈述,只怪自己问得太欠含蓄。

于是她喝了口茶,闲闲地又说:“这我倒不明白了,封爵有‘世袭罔替’的恩典,顾命大臣是怎么着?当一辈子吗?”

这确是个疑问!恭王想了想答道:“用人的权柄,自然操之于上。不过先朝顾命,例当礼遇,倘无重大过失,以始终保全为是。”

“嗯,嗯!”东太后不断点头,觉得他的话说得合情合理。

西太后也满意他的话,只是着眼在“重大过失”一语,甚至只是“过失”两个字上。”那么,”她朝外看了看,虽然殿廷深远,仍旧把声音放得极低:“倘或顾命大臣有了过失,非去了不可,那得按怎么个规矩办呢?”

这又把恭王问住了!一时想不起前例可援,便迟疑着说:“这怕很难!顾命大臣面承谕旨,处理政务,罢黜的上谕,要从他们手里发出去,如果截住了不肯发,那就麻烦了。”

“照你这一说,抗命违旨,不成了叛逆了吗?”

恭王默然。她的话是不错,但处置叛逆,不是件简单的事,所以这两个字最好不要轻易出口。他认为西太后不过帮着大行皇帝看了几天章奏,所知有限,把事情看得太容易,她冒失,自己不能跟着她冒失,因而出以保留的态度。但是,西太后决不会因为他保留,也跟着保留,“六爷!”她故意反逼一句:“这儿没有外人,有话你尽管说。也许我们姊妹俩有见不到的地方,你一定得说给我们。”

“对了!”凡是和衷共济的态度,东太后没有不附和的,“六爷,外面的事,我们不大明白,你要不说,我们不糊涂一辈子吗?”

“两位太后言重了!”恭王倒有些惶恐了,“即蒙垂谕,臣有句话不能不说,‘叛逆’二字,谁也当不起!若无叛逆的实迹,而且有处置叛逆的布置,还请包容为是!”

这等于把西太后教训了一顿。她也很厉害,不但不以为忤,而且表示欣然受教:“不错!不错!六爷真是见得深、看得透。不过,还是那话,如果真有其事,可又怎么处置啊?”

“以臣看,只有一个办法,召集亲贵重臣,申明旨意,而且预先得有布置,让那些人非就范不可!”

西太后极深沉的点点头,看一看太后,越发把声音放低了:“六爷,可曾见着安德海?”

“巨不曾见着,是宝鋆接见的。”恭王说到这里,站起身来:

“亲笔懿旨,臣已经捧读了。”

密旨是提到了,却不提密旨内所说的“大事”。恭王是不肯提,西太后是不便提,但表面沉默,肚子里却都在用功夫。所谓“大事”,恭王与文祥、宝鋆,反复研究,筹思已熟,要秉政先要打倒肃顺,要打倒肃顺先要取消顾命,取消了顾命,则必以垂帘代替,而女主垂帘是违反家法的,他不愿冒天下的大不韪来首倡此议,更不愿首倡此议于两宫太后之前,这是授人以柄,断乎不可。

西太后“热中”得很,巴不得马上做一笔交易:“你秉政,我垂帘!”但是她也知道,恭王不是个唯命是听的庸才,越是这样坦率表示,越叫他看不起。就拿做买卖来说,一方急于求售,另一方一定拿跷,变成受制于人,所以无论如何,要逼得他先“开盘”,讨价还价,其权在我,事情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