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慈禧前传 第二章(第2/13页)

“我先谢谢六叔。回头我不进去了,此刻就给你老人家辞行!”说着要跪下来磕头。许彭寿一把扶住,朱学勤便就势垂手请了一个安。

等目送许乃普的背影消失,许彭寿才陪着朱学勤到他书房,取出文征明的手卷和他的临本来看——是浓墨油纸的摹写本,点画波磔的气势精神,几乎与原本无异,转折之处,丝毫不带牵强。不见原本,怎么样也想不到出自摹写。

朱学勤高兴极了,老实不客气挑了本最好的,连连称谢,然后告辞,并又问道:“可有什么话要带给星叔?”

“明年会试,叫他多用用功。有工夫也写写大卷子。”

“写大卷子的工夫,怕是没有了。星叔跟你不同,其志不在翰林。”

“翰林到底占便宜。”许彭寿说,“象李兰荪,咸丰元年考取军机章京,未到班‘行走’,第二年点了翰林,以后当考官,放学政,中间还丁忧守制了两年,前后算起来不过六年的工夫,就俨然‘帝师’了!”

话中有些牢骚,朱学勤一面敷衍着,一面便向外走,听差见了,高唱一声:“送客!”于是中门大开。照门生拜老师的规矩,朱学勤由边门进来,大门出去,叫做“软进硬出”。

两人走着又谈,许彭寿忽然问道:“修伯,听说翁叔平跟你换了帖?”

“是的。”

“你这位把兄弟,孝悌忠信四字俱全,人也还风雅。”

朱学勤点点头,觉得他的话中肯而中听。

“不过也是个会做官的,如果你不是赫赫的‘红章京’,他这个状元未见得看得起你这个进士。”说罢,哈哈大笑。

朱学勤却有啼笑皆非之感,但此时无可分辩,一揖登车,恰是要到南横街去看翁叔平——翁同龢。

翁同龢正在书房里写“应酬字”。朱学勤不愿分他的心,摇摇手示意听差不必出声,叫自己的跟班取来衣包,在翁家小客厅里换了便服,悄悄站在翁同龢身后看他挥笔。

翁同龢直待写完一张条幅,才发觉身后有人,叫了声“大哥”,赶紧放下笔,取了长袍来穿上,一面又问:“从那儿来?”

“你先别问。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他把许彭寿送他的字,在书桌上摊了开来。

翰林的字都写得好,讲究黑大光圆,富丽堂皇,称为“馆阁体”,许乃普就是写“馆阁体”有名的。时下是翁状元的颜字,当行出色,他收藏的碑帖不少,眼界甚宽,对于此道比朱学勤又内行得多,所以一看就能指出,是摹写的文征明的草书。

“那么,”朱学勤问道:“叔平,你看是谁的临本?”

“貌合,神亦不离。出自绝顶聪明人的手笔。”

“一点不错!许仁山可以说是绝顶聪明。”

“喔,是仁山!”翁同龢问:“可是从他那里来?”

“正是。”

“见着许老师了?精神如何?”

“许老师倒还矍铄,仁山却是越来越枯瘠了!而且颇有牢骚,忧怒伤肝,大非养身之道。”

“他有什么牢骚好发?”翁同龢虽是许乃普的门生,但与许彭寿不甚对劲,所以是这样不以为然的语气。

“那也无非有感于李兰荪的际遇之故。”

“状元才放的詹事,传胪早当上了少詹,四品京堂,难道还算委屈?”这是指张之万和许彭寿,他们是道光二十七年会试的同年,许彭寿是会元,殿试中了二甲一名传胪,一甲一名状元就是张之万。

朱学勤听了他的话,不免也想到许彭寿批评他的话,颇有感于“文人相轻,自古已然,于今为烈”这些个话。翁家也是吃了肃顺的亏的,彼此利害相共,正该和衷协力,所以思量着要如何想个办法,化除他们的隔阂,只是眼前无此工夫,只好留到以后再说了。

“大哥!”翁同龢见他默然,便换了别的话来说:“此行有多少时候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