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6页)

“这个,”吴佩孚答说:“你看下面一首,就知道了。”

下面一首也是七绝:“戎马生涯付水流,却将思义反为仇;与君钓卢黄州岸,不管人间且自由。”题目是:“赤壁春望,书示云史。”

“却将恩义反为仇”指谁呢?莫非冯玉祥?王揖唐且不管它,只说:“玉帅虽有五湖之想,只怕也难得自由。”

“怎么呢?”

“芝老想借重长才,恐怕容不得王帅自由自在。”

王揖唐想把话引到他的出处上去,哪知道“容不得玉帅自由自在”这句话说坏了,反使得吴佩孚心生警惕,段祺瑞将他劝到北京,虽不致于如袁世凯对付章太炎,拘之于龙泉寺;但可用袁世凯对付黎元洪的办法,给他一个大而无当的空名义,拘束在北京,如龙游浅滩,动弹不得。这个当上不得。

看他沉默不答,王揖唐只好再看第三首,又是一首题为“黄州早春登城”的七绝:“两字功名百战哀,江山无改此登台,举杯独酌看周易,樊口江鱼下酒来。”

“这!”王揖唐说道:“这就完全是关壮缪的味道了。”

恭维得恰到好处,吴佩孚拈须微笑;杨云史便也恭维了一句,是向王揖唐山以征询的语气:“结句豪迈潇洒,兼而有之。世伯以为如何?”

“诚如尊论。”王揖唐说:“黄州诗而用樊口的典,玉帅与东坡之不同在此。”

这句话吴佩孚不解其意,杨云史却能理会,苏东坡在黄州,游赤壁,只会想到“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的曹孟德,不如“驾一叶之扁舟,举匏尊以相属”;而吴佩孚做这首诗时,心里是想到了当阳大败、用鲁肃计、自夏口进屯樊口而与东吴联络、大破曹兵的刘玄德,而在考虑如何借助他人的力量,以图东山再起。

王揖唐确是这样在试探,无奈吴佩孚已有戒心,决不肯自投罗网,但亦不便公然拒绝段祺瑞的“好意”,所以采取避而不谈的态度,只要王揖唐一谈到时局,他就把话扯了开去。

王揖唐当然不肯死心,心想,吴佩孚既然以樊口的刘玄德自况,索性就说穿了他,只要他肯承认,就容易说服了。

“玉帅,”他问:“你在黄州,怎么想到了樊口?差好大一截路在那里。”

“怎么?”吴佩孚愕然,“赤壁对岸,不是樊口吗?”

王揖唐知道吴佩孚跟苏东坡一样,都把黄州赤鼻山下的赤壁,当作曹操兵败之处的嘉鱼县的赤壁了。此时不好意思当面纠正,只笑笑说道:“江汉之间称赤壁者五,这当不必认真。我想玉帅想到樊口,感触一定很深吧?”

“是啊!江汉之间容易生感触。”吴佩孚转脸说道:“云史,明天我们陪贵宾去访一访东坡的故居,如何?”

“只怕已无迹可寻了。”

“我记得陆游的《游黄州东坡记》,一开头就道:‘自州门而过,冈垄高下,至东坡则地势平旷开豁’,明天我们出东门去逛逛。”

“好!我让他们预备。”

“东坡虽滴黄州,不改其乐。此公了不起,了不起!”吴佩孚竖起拇指说;由此,大谈苏东坡在黄州的轶事,从接风宴上,谈到特备的客房,一直到王揖唐打了呵欠,方始辞去。

客房就在“秘书处”后面,所以杨云史少不得还要陪着贵客坐一会;而王揖唐亦正有话要跟他谈,刚才打呵欠是故意暗示主人该告辞了。

“云史,你总知道我的来意吧?”

“是的。”

“芝老非常关心玉帅。”王揖唐说。“这是惺惺相借之意,玉帅不可误会。”

“我不会误会的。不过,世伯,你总知道玉帅的性情,倔强不受怜。”

“我看不然。”王揖唐说:“玉帅一向自拟为义薄云天的关云长,如今恐怕只想到当阳兵败,屯樊口待机而起的刘皇叔了。刘玄德可不是不受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