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4章 接见

彭焘恍然大悟,但心中的疑问并没有解决,他发现真正让自己心惊的还不是这次攻击行动的结果,而是行动本身:在全连伤亡殆尽、进攻停止、明知主峰地形险恶,且有苏军重机枪守卫、去攻击就是死,不攻击就能活下来的情况下,商玉均他们为什么还是冒死去进攻呢?难道商玉均就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吗?!还有刘宗胜。正是从军长对第一天战斗的评价中,他更加明白了5团3营在632高地地区进行的战斗的意义。没有这个营在该地区出现,或者这个营在希连山和秃鹫岭之苏军的夹击下一触即溃,4团在001号高地地区被歼的命运就难以改变,一号岭就会受到正面攻击,他不能保证自己真能守住那么长的一条大山梁。

不仅刘宗胜带的这支队伍是一个谜,刘宗胜本人更是一个谜:假若不是他亲自用一挺重机枪瓦解了希连山方向的援兵对634高地下5团3营9连的威胁,9连当天下午就会全体覆灭,商玉均他们也就没有机会去攻击主峰,这样不但拿不下634高地,633、632甚至631高地也马上会受到苏军的连锁式攻击,后果不堪设想。这个其貌不扬、文化程度不高、说话又不中听的人,怎么就带出了这样一支能打恶仗的队伍呢?怎么就能带出商玉均等等6人那样的排长和士兵呢?还有,这天深夜,他不让部队去攻击634高地,自己脖颈上又负了伤,为何还要奋不顾身地去634高地西北侧冲沟雷区内开辟通路,走向高地呢?他没想到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死在雷区或者634高地上吗?他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呢?彭焘找不到答案,就不能不接受下面一个令他震惊的答案:刘宗胜和商玉均他们都是好样的,都是要在自己最后的行动中英勇赴死。不是为了胜利,而仅仅是要最后一次履行军人职责,是去英勇赴死!

就是这时,他的内心陷入了深深的自卑和自责。过去他总认为自己是最英勇最杰出的军人,现在却发觉,不仅同刘宗胜商玉均相比,就是同5团3营任何一个最普通的士兵相比,自己都不但谈不上英勇和杰出,甚至连一个合格的军人也算不上。他看到了别人的忠诚、勇敢和高大,同时也就看到了自己的自私、怯懦和渺小,而后面这些品质却是同他生命中的自尊、骄傲、英雄主义信仰相悖逆的,他自己不堪忍受的。

战争并没有结束,苏军在短暂的喘息后又同华军激烈纠缠起来,每天都有战斗在一线阵地上发生。这时彭焘开始表现出一种令人惊讶的新作风:过去他喜欢在指挥所里发号施令,现在阵地上一有情况,他就要亲自赶去,同士兵们一起蹲战壕,喝生水,伏在掩体里参加战斗了。他早就不害怕上战场的小路两旁的红白小旗帜,也不害怕苏军埋设的地雷和炮火。他的新作风既是现实的需要——必须坚决守住每一寸阵地,直接到阵地上指挥心里更踏实。

又是那颗自卑而又激烈自谴的内心中涌满的渴望。“你的生命并不比别人宝贵,”他常常狠狠地对自己说,用来抵御战斗中不时涌上来的死亡预感,“你即使做不到像刘宗胜和商玉均那样英勇,至少也不要被苏军吓个半死!……”他的新作风给他带来的收获是彭焘意想不到的:每次他出现在阵地上,都会给战士们带来鼓舞,激发起他们的英勇和牺牲精神,从而赢得每一场战斗的胜利。彭焘以前披阅史籍,常常不大明白一代名将马服君赵奢、伏波将军马援的一些做法:每次出征,他们总将国王或皇帝赏赐的金银尽数放在自家大门口,任士卒们捡取。而号称飞将军的李广行军宿营时则总是“士卒尽食方食之”、“士卒尽饮方饮之”。今天,他恍惚觉得自己有些懂了:这些名将的行为绝不是一句“笼络士卒之心”可以解释的,那是真正尊重士兵,把士兵看成作战和胜利的根本。忽然,彭焘激动地意识到自己刚刚洞悉到一点为将之道的精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