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的克难精神(第2/3页)

但这是说到极端的话。外面环境很少遭遇到只见有害不见有利,只见有死不见有生的境界。惟其有利害可别,有得失可较,有安危可商,有生死可择,人人遂一意在此上用心打算计较,却忽忘了该不该,义不义。然而外面环境究竟是复杂的,变动的,我见为利而转成为害,我见为得而转成为失,我见为安而转反是危,我见可生而转反得死,随时随处有之。人的聪明有限,外面变化,哪里能全部预见,全部肯定?如是则转增惶惑,转多顾忌,本来并不难,却见荆棘丛生,寸步难行。何如你在并不十分困难的处境下,早当做十分困难的环境看。你早就不要在利害得失安危死生那些并无十分确切把握的计较上计较,那些并无十分确切凭据的打算上打算。你早就心归一线,只问我此事该不该,义不义,更不要计较外面那些利害得失安危死生,岂不更单纯、更直捷、更简单、更痛快。如此你气自壮自足,外面真实有难也不见难,何况外面真实并不甚难,你自多计较,多打算,心乱气馁,反而不难也见其难。现在则心定气足,义无再虑,义不反顾,那样则转而不谋利而自得利,不求安而自得安,不欲得而自无失,不惜死而自有生。这是所谓义利之辨。义利之辨,并不叫人舍利求害,只是指点人一条真正可靠的利害别择的正道与常规。

人若明白得义利之辨,义命之辨,一切事都问个该不该,义不义,更不问利害得失安危死生,如此积而久之,自然心定气壮,便见有所谓浩然之气。孟子又说:“浩然之气,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可以塞于天地之间。”何以说浩然之气是“至大”呢?因为利害得失安危死生的计较打算,是人人而殊的,你见为利,别人或许是害。你见为得,别人或许是失。这些打算全是小打算,这些计较全是小计较。只有义不义,该不该,你如此,我亦如此,任何人都如此,这是大计较大打算。你一人在计较,不啻是为大众计较;你一人在打算,不啻是为大众打算。任何人处此环境,遇此事变,也只该如此计较,如此打算。心胸大气魄大,面前的道路亦大,所以说是至大。何以又说是“至刚”呢?因为你若专为得失利害安危死生打算,本来如此打算见有利,若觉无利有害,你岂不要再作计较,再有打算?你若专为该不该义不义着想,不论前面利害得失安危死生种种反复,种种变化,你早打算定了,该做即做,不该做即不做,勇往直前,再也不摇惑,不游移,岂不是刚吗?何以又说是“至直”呢?惟其心归一线,面前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义,四围的利害得失安危死生全不顾,那条路自然直的,不是曲的邪的了。

利如此,害来也如此。得如此,失来也如此。安如此,遇危也如此。生如此,临死还是如此。你如此,我如此,任何人到此境界,遇此事变全该如此,所以说塞于天地之间,正见其无往而不如此。若为私人利害得失安危死生打算,即一人一打算,一时一打算,你的打算与我不相关,此刻的打算与前一刻后一刻不相关,那真是渺小短暂之极,又何能塞于天地之间呢?试问那渺小短暂的打算处处隔阂,时时摇动,岂不要不难亦难。那种至大至刚以直而塞乎天地之间的大打算,岂不可以难亦非难,克服一切困难而浩然流行呢?

这种义气,亦可说是公道,这是一条人人都该如此走的路道。照着这一条公道走路的人,便是有义气的人。只有这种人才可克服一切困难。换句话说,正因人不肯照这一条公道走,没有义气,所以才有种种困难发生。可见只要人人照此公道走,人人知重义气,一切困难也就自然消散,自然克服了。中国人的传统文化,中国的社会风尚,正因为一向就看重这一种公道与义气,所以遂养成了举世无匹的一种克难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