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性难驯 多怀激烈游寿的困境与突围(第4/8页)

史语所图书馆藏有四万幅金石拓片,多属名家旧藏,其中一大类即为唐代墓志。借用墓志考证史事,是游寿早已擘画好的治学道路。她曾在1940年完成的《李德裕年谱》中写道:“新旧唐书李德裕传俱言六十三卒于珠崖贬所,补录传记亦云焉,唯续前定录云六十四。于是说者稍有考订是非。旧书本传云三年正月方达珠崖郡,十二月卒。今据新出土所撰彭城刘氏墓志末,烨附记云:己巳岁十月十六日贬所奄承凶讣。则公之卒在大中三年为可信。”此即以墓碑订史实之一例。1943年9月7日,她“提取《全唐文》四十函叁百贰拾册”;某年11月11日“提取《三代吉金文存》壹部四函”;某年4月14日“检还图书馆《唐代丛书》一本”……青灯黄卷,养浩荡之气。1945年8月15日,她向傅斯年写信报告:“归所月余,姑整理未竟之稿,拟东归前墓志史料第一辑可完成,唯拓片尚封存室内。倘谕彦堂先生准予取出历代墓志,是公私两便。仍乞裁夺。”

抗战胜利之后,游寿抓紧时间整理著作,1946年春节刚过,即致书傅斯年,“《冢墓遗文史事丛考》已于三十四年草讫,呈送岑仲勉、陈槃两研究员,指示之点,亦已改定,极想早日付梓,如何呈交,请核示。”岑仲勉、陈槃是史语所历史组的研究员,游寿的论文当是他两位指导和审定的。完成这部书稿,或许是游寿李庄四年中最欣慰的事。

游寿赠逯钦立所节临毛公鼎铭文。

然而,祸起萧墙。1944年6月21日,一事对游寿影响甚巨。史语所的档案中有一封致她的函,“前日见揭贴,深感悚异,执事如以为不可,一言即决,何至出此类揭贴。今既如此,只有与王君对换房屋,并无他法,即希照办。”从语气判断,这是所里的通告,处理结果不容商量。事件的起因或许是房屋纠纷。战时山村,史语所研究人员的生存状态十分艰难。在板栗坳,房屋问题,曾困扰过很多人。对其他人的住房问题,所里颇费心思。而对游寿未必公平?她会不会因“人微言轻”而粘揭贴(这或许就是贴“小字报”一类),且语气尖刻?

这件事何以了结,已不得而知。但游寿身心已倦。1945年1月25日,她致信傅斯年:“因病暂请给假三日。”调进游寿,傅斯年并非权宜之计,确有栽培之意。1945年2月16日,他给曾昭燏写信,“前谈游戒微先生事,最终结论仍以前法为妥,即改任为助理研究员,拟在开会时特别申请以第三年论,若两年内游先生写成著作,即可讨论升副研究员,不待满四年也。”曾昭燏的三哥曾昭抡是化学家,三嫂俞大均(时任中央大学外语系教授)是傅斯年夫人俞大綵的姐姐。也就是说傅斯年与曾昭燏的哥哥是连襟。外举不避贤,内举却避亲,这封信不过是傅斯年与曾昭燏的按计行使。可惜游寿不明白老同学与傅斯年的这番苦心。

1945年2月21日,也就是傅给曾昭燏去信的五天后,游寿又给傅斯年写了一张无期的假条:“因旧疾复发,又因家乡沦陷,暂欲赴渝一行,未完工作抑另派人。或准予假,乞请裁夺。”依傅斯年的性格,不难想象他读这封信的心情。他办史语所,强调统一意志和纪律保证。历史组的助理研究员李临轩,研究断代史,1943年6月15日他向傅斯年提出,“因病初愈,防受暑重翻,只得暂请外出假五日,分发承办工作,随带五日归家抄写。至于前两次因病请假,俟以后星期例假补作,俯予赐准。”也就是说,请假休息,工作不停;请假时间,在以后的例休假中扣除。

一个萝卜一个坑,拔出萝卜带出泥。游寿的离去,牵出一系列的麻烦,3月3日,傅斯年嘱咐那廉君,“游戒微先生工作异动,善本书库由张苑峰先生兼管。”3月5日张政烺致函傅斯年,“迟至今日,未接管别存书库。不久当着手,届日当会同游戒微君及佐理人员王志维君将别存书库之金石拓本图书器物彻底清点。”游寿去重庆,或有个人私事。据游寿晚年的弟子王立民语,她与丈夫陈幻云的婚姻秘不示人。李济之子李光谟、董作宾之子董敏也曾告诉过我,李庄的研究人员都有些惧怕游寿和曾昭燏这两个老处女。如果她在重庆有家,与丈夫团聚,那就天经地义。但她不提此事,众人不辨就里,对她的时走时归,或逾时不归就不免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