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老奴在想,韋父成假冒懿親,罪在不赦。不過是紀老娘娘同縣的鄉親,再說,也還沒有蒙受恩典。似乎也不必難為他了。」

「我也是這麼想,你去處置吧!」

於是懷恩作主,命郭鏞將推紀太后的鄉誼,從寬處理的緣故,告知韋父成准他用公家的驛馬回廣西,同時賞了他一百兩銀子,勸他安分守己,作個小買賣度日。

這件事一傳了開去,越發有人怦怦動心,假冒不成,亦不至於有罪,大可一逞僥倖。因而有人自言先世為廣西紀氏;有人說在廣西賀縣經商時,與土官常打交道,自告奮勇,願赴賀縣,訪求紀太后親屬。還有人異想天開,上書都察院,自道為漢初紀信之後,與紀太后一族有極深的淵源,請求接見細陳始末。

這紀信是漢高祖劉邦的忠臣。楚漢相爭時,漢王劉邦為楚王項羽包圍在滎陽。劉邦不敵,割滎陽請和,願退居滎陽以西。「亞父」范增勸項羽不必理會,急攻滎陽。於是陳平行了一條反間計,范增為項羽所疑,一怒而去,中途病死。

但陳平只能緩一緩項羽的攻勢,滎陽之圍未解。劉邦部下的將軍紀信獻議,冒充漢王詐降,以便劉邦得以脫身。陳平贊成此事,黑夜中從東門放出兩千餘婦女,項羽的部下,四面追逐,一片混亂,紀信假扮劉邦,乘了漢王的黃屋車,掛左纛旗,說食盡願降。楚軍皆歡呼萬歲。

及至引至楚王大帳。項羽識得紀信,便問:「漢王呢?」

「早就走遠了。」

原來漢王劉邦乘東門外楚軍追逐婦女大亂之時,已從滎陽西門遁走。項羽大怒,將紀信活活燒死。後來漢高祖感念紀信捨身救主之功,為之立廟,賜號「忠祐」。

由於上書人自稱為紀信之後,左都御史馬文升頗為重視,特派廣西道御史滕佑接見其人。

「足下就是紀伯雲?」

上書人紀伯雲答一聲:「是。」

「哪裏人?」

「河間府。」

「你說與紀太后一族,有極深的淵源,請你仔仔細細說一說。」

紀伯雲談紀信的故事,一直到為楚王燒殺,都與《史記》、《漢書》的記載無異,但還有一段聞所未聞的下文。

據紀伯雲說,當時紀信知道冒充漢王劉邦一事,為項羽發覺以後,必無倖免之理,所以先遣跟在身邊的長次兩子,逃出滎陽。長子死於亂軍之中,次子南走百越,投身傜僮之中,這就是紀太后的祖先。

滕佑覺得這個說法不可思議,便即問說:「你這話從何而來?」

「我家世代相傳,都是這麼說的。」

「世代相傳?」滕佑細想了一會說道,「不錯,廣西在戰國為百越之地,亦稱蠻越,可是你知道不知道『吳起相楚,南併蠻越』,百越原屬楚國?」

「知道。」

「那麼項羽先人,世為楚將,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

「既然如此,紀信的次子為了逃避楚王,南走百越,豈非自投羅網?」

「那時百越已為秦始皇所吞併,楚國早就亡了。」

滕佑問得精到,紀伯雲的答辯亦很有力,針鋒相對,滕佑幾乎詞窮。但到底是讀通了書的人,略想一想說道:「『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百越雖已為秦始皇所吞併,但民心向楚是一定的;百越的百姓豈能迴護紀信的次子與楚王作對?」

「此所以投身於傜僮。」

這一下,滕佑駁不倒他了。但他還有一個辦法,「你說得也有道理。這樣,」他放緩了語氣說,「我把你安置在驛館,奏聞請旨。」

滕佑的辦法是將紀伯雲留置在京,派驛官看守,然後星夜趕到河間府,向紀伯雲的家屬求證──他不相信「世代相傳」這句話。

河間府二州十六縣,紀伯雲是滄州慶雲縣人,滕佑到了那裏一問,才知道紀家是長蘆鹽商,家道殷實。紀伯雲的父親叫紀乘龍,是當地的大紳士,縣官以禮相待,將紀乘龍請到縣衙門來跟滕佑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