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向北方(第4/6页)

队伍终于开始进发。巴伊亚妇女走在最前面,头顶花瓶排成长长的队列。队伍沿着街道慢慢前行,因为每个人都想看到他们。门口与窗前爆发出“圣主邦纷万岁”的欢呼声;为了清楚地看到游行队伍,老人也都坐在门前简陋的柳条椅上。对于巴西人这些世界上最简朴的民众来说,这样的表演已然是一场盛会。由于头顶的花瓶连一滴水也不能洒出来,这支游行队伍需要两个小时才能到达教堂,我们便乘坐汽车到前面等待他们。然而教堂已经挤满了人。这里有无数的男人、女人以及黑人小孩,他们欢笑着围成一团,等待游行队伍的到来。窗子上、圣器室里、台阶上人头攒动,每个人都焦急地坐立不安。然而——我也是后来才明白——对于这些敏感的人来说,等待能够激发渴望与快感。当第一声礼炮响起,告知队伍已经出现在某个转角,人群中爆发的欢愉我几乎从未见过。孩童们拍着巴掌跺脚跳舞,成人们欢快地高喊“圣主邦纷万岁!”,整整一分钟里,整座教堂都回荡着这阵欢呼。但是游行队伍还离得很远。我能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到不断增加的兴奋之情。每一声礼炮之后,都会有新的欢呼、新的掌声与新的叫喊,每一次都比之前更加响亮热情。我必须承认,这种渴望与热情也感染了我。游行队伍越来越近,最前端的妇女终于气宇轩昂地穿过教堂大门,将鲜花摆在了祭台上。我从高处向下看去,他们正走在两侧喧哗的人群之间,聚集在一起的人们情绪激昂。我听到数千张嘴中发出同一声呼喊:“圣主邦纷万岁,圣主邦纷万岁!”我清楚地感受到他们的渴望。这种渴望就像一只彩色动物,已经做好准备越出牢笼。期待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临。警察熟练有力地推开人群,使他们远离教堂,以便开始进行清洁。在人们接连不断的欢呼声中,人们从花瓶中洒了一点水,另一些人拿起了扫帚。这些人尚且保持着慈悲谦逊的态度,对宗教事业怀有崇敬之情——他们首先靠近祭台,在胸前划着十字。但是,其他想要为圣主邦纷服务的人已经无法克制自己;等待的焦躁与欣喜的喊叫使他们越发疯狂。突然之间,教堂前仿佛出现了几百个不安的魔鬼。一个人从另一个人手中拿过扫帚,有时一把扫帚能够经过三人、四人甚至十人之手;而那些没有扫帚的人便跪在地上,用双手擦试地板。每个人都高喊着“圣主邦纷万岁!”,既有小孩稚嫩的童声,也有男人女人的声音。这是真正的疯狂,是我迄今为止见到的最强烈的集体狂热。一位平日矜持谨慎的少女,一改往日温婉的形象,像酒神巴斯克的女祭师一样高举着手臂,带着狂喜的表情高喊着“圣主邦纷万岁!圣主邦纷万岁!”,直到声音完全嘶哑。另一个人因为兴奋喊叫而昏倒,被其他人抬出了教堂;疯狂的人们仍像魔鬼一样清洗擦拭,仿佛要把自己的手指磨出血来。这场疯狂的清洁活动极富感染力,我甚至无法确定,如果自己处在这些兴奋的人群中,是否也会抢夺一把扫帚。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集体的疯狂,更令我难忘的是,这一切竟发生在一座教堂中,发生在一片明亮的天空之下,既没有酒精或兴奋剂,甚至连音乐都没有。

然而,巴伊亚的秘密也正在于此。由于遗传的影响,在他们的血液中,“宗教”总会同“享乐”神秘地融合在一起。尤其对于混血儿与黑人,焦急的期盼与单调的兴奋很容易使他们迷醉。巴伊亚成为坎东布莱教与马孔巴的中心并非偶然。关于马孔巴有很多东西可写,它混合了非洲残酷的习俗与基督教特有的狂热。每个外国人都会吹嘘自己在某位朋友的帮助下看到过“真正的”马孔巴仪式。事实上,尽管这些黑人曾经需要躲避警察,可是这种神秘却增加了人们的好奇心。早在很久之前,马孔巴就变成了一种半真半假的表演;他们同旅行社签有协议,就像印度的瑜伽表演一样。坦白来讲,我看到的马孔巴无疑是一场安排好的演出。我们在丛林中上上下下磕磕绊绊,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来到一间茅草屋。此时大约午夜时分,在一轮昏暗的月亮下面,站着六七个黑人与混血儿。他们敲响铃鼓,借此打着节拍,合唱着一首乐曲。这首乐曲的曲调毫无变化,让人感觉有些急躁。这时,巫师与受难者出现了。巫师开始跳舞,并不时地吸一口烟喝一口甘蔗酒。每个人都开始跳舞唱歌,直到其中一个眼睛翻转身体僵直地倒在地上。我从不怀疑这一切都经过事先编排,但是这些舞蹈、烧酒,尤其是单调的音乐却能令人沉醉其中,就像圣主邦纷教堂的迷醉一样。在那里,人们从叫喊中得到愉悦,最平静安宁的人们也都沉浸于疯狂之中。巴西的其他地方都被现代习俗打磨了棱角,它们的本色已经被欧洲文化所覆盖践踏;而所有的一切——原始、本能与人迷狂喜——仍在巴伊亚留有神秘的印记;在一些罕见的场合,我们依然能感知到它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