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尔·塞拉西(第3/12页)

过了台阶,就是前厅,然后是礼宾厅,又是个前厅,由此通往陛下的客厅。客厅宽敞,呈红色,里面有石膏雕塑、窗帘、地毯和过于豪华的沙发。跨入门槛,必须鞠躬,然后是第二个鞠躬、第三个鞠躬。鞠躬完毕,抬起头,直挺挺地站在铺着玫瑰色和蓝色花纹图案的浅色垫子的宝座前。在你面前的就是海尔·塞拉西,埃塞俄比亚皇帝、犹大支派之狮、上帝特选的人、三位一体的强者和王中之王。是的,正是他,这个十分矮小、古板透顶的老头。他有多大岁数?真像传记上所说的80岁吗?我看,他有90岁、100岁。他的脸已经干瘪,没有一点肉,上面只盖着一层布满着棕色斑点的木头似的皮肤,仿佛是躺在开罗博物馆里僵硬地沉睡了几千年的法老的一张脸。与其说是一张脸,还不如说是一个鼻子和一双眼。他的脑袋像鸟头,鼻子又硬又长,长得无法形容,活像兀鹰的嘴。眼睛圆圆的,好像蒙着一层薄膜,目光呆滞无神。眉毛、胡须和头发梳理得象鹅毛笔那样整齐。带着法老面容的鸟头下面的躯体异常孱弱,像由一个幼童化装成的老人一样。只有胸部显得宽些,因为陛下外衣里面穿着紧身的防弹服,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想必这是件沉重的防弹服:尽管陛下的双脚与其他部位相比大得不相称,但站着还是很费力的。你注意到他向你伸出手,同你握手是多么的费劲!你一定会说,一阵微风就足以把他吹倒在地,跌得他粉身碎骨。从近处看,他真的并不可怕,甚至显得有点温顺。一时你可能会用胳臂挽住他的肩膀,扶着他,对他说:“陛下,请您不要为我而站着,您请坐,请不要穿上那件小玩意儿,它会使您呼吸困难的。脱下它吧。慢慢的,注意,好了。现在我给您去拿一个枕头,给您去端一小碗汤来。陛下,您还需要其他什么吗?”

然而发生了一件事。两条可恶的吉娃娃狗像两只蚊子那样肆无忌惮、不怀好意地闯了进来。它们朝我奔来,想嗅出我是朋友还是敌人。但是它们在半途突然站住了,尽管我和它们之间并没有一个布雷区。它们站在原地不动,在充满疑虑的气氛中默默地盯着我。陛下注视了一下它们,又注视了一下我,变得十分严厉。终于他以十分缓慢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在皇帝的宝座上坐下,显出在贡德尔地区时所具有的冷酷无情的权威性。柔软不见了,温顺消失了。很快就一目了然,他绝不会对我表现热情,也不会回答我的问题。他是王中之王,而我恰恰是他的狗所不喜欢的人。“讲吧!”他用低沉而嘶哑的声音说道。在秘书的抗议声中,我开了录音机,请求陛下用法语回答我的问题,因为我不信任翻译。秘书愤怒地颤抖着。陛下一眼也没有瞧他,只是举起弯曲的手指,让他别做声。噢……上帝啊!我发誓,我想用一句友好的话,诸如能表达民族内疚感的话来开始我们的交谈。但在我的面前,马上浮现出在贡德尔发生的那些令人绝望和心酸的情景: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穷人把手伸向被狗群和兀鹰争相吞食的五脏六腑,而荷枪的士兵对他们拳打脚踢。人们为了得到一张价值240里拉的皇帝的纸币而奔跑、互相践踏和残杀。我的第一个不耐烦的,又不太礼貌的问题也就脱口而出。谈话持续了一小时多。陛下喘着气,不断地停顿,困难地回答我的问题。另外,他往往理解不了我转弯抹角向他提出的问题,也许因为他并不像他自吹的那样懂得法文,也许因为老人的脑袋抓不住要领。我不得不重复我的问题,忍受他的怒气,这怒气时而成为侮辱。“您去学习吧!您去学习吧!”我该学习什么呢?学习高雅的举止和虚伪呢,还是学习帝王们不懂的种种事情呢?提出最后一个问题时,他终于害怕了。这是个有关死亡的问题。陛下不喜欢“死”这个字。他太害怕死了,但他却轻而易举地叫别人去死。为此他火冒三丈,狠狠地把我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