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释怨尤(第2/3页)

我感觉有点异样,他左手握着长矛,右手执盾,身后还背着弓和箭壶,腰间系着一根红裤带,非常滑稽,裤带上别着一柄磬折形的短刀。和其他蛮兵一样,他也打着赤脚,裸露着上身,皮肤黝黑,头发梳成髻子,像一个小鼗鼓,垂在后项上。很瘦,颧骨高耸,前胸两侧的肋骨历历可数,可当算筹。身材也并不高大,但显得精干有力。他的声音怪腔怪调,显然汉话说得并不纯熟,但竟然还会使用尊称,真让我慨然叹息,我敢肯定他曾经是一个良民,对汉家官吏一向有着天然的恭敬,既然已经造反,面对敌人时却还不忘欠身,可以想见他之造反,是多么的忍无可忍了。

“我是交州刺史何敞,不久前到任,诸君突然叛乱,是想给敞一个下马威吗?”我朗声道。

这个汉子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大官,真是新来的交州刺史何伯鸾?”

他的话也让我感到惊讶,这么一个蛮夷的汉子,竟然连我的字都知道。我点点头:“正是本刺史。”

他迟疑了一下,又道:“那,使君会如何处置我们?”

我心中一喜,看来这个赌注算是押对了。我恳切道:“无所处置,只希望诸君卖刀买犊,回家耕作,为君父之忠臣孝子。”

他愣了:“我们已经杀了县令,焚烧了府寺。”

“亡羊补牢,还不算晚。府寺可以重建,人不可再杀。如果君肯罢兵,所有的事情,刺史都会秉公处理。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官,这些承诺还是可以做到的。君既然知道何伯鸾,何伯鸾绝不会负君。”

他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向左右一望,对所有的蛮夷兵大叫道:“这是我曾经对你们说过的何使君,他来为我们申冤了。”接着,他换了一种语言,转身叽里呱啦地对蛮夷们喊着什么,我看见蛮夷们脸上神情变幻,时而狐疑,时而喜悦。突然,这个汉子再次转身,将手中的矛一扔,紧步走到我跟前,躬身拱手道:“使君,总算见到了,这次一定要为我等百姓申冤啊。”好像这是一个表率,一时间,他身后的所有蛮夷都背上弓箭,躬身对我施礼,嘴巴则说着一些不懂的话,从语气听来,不外乎是诉苦。

我站在那里,鼻子一酸,眼泪就流出来了。没想到这些刚才还骁勇蛮横的贼盗,一下子变得如此老实恭敬。我在洛阳的时候就知道,交州和荆州的蛮夷经常造反,而常常换一个太守或者刺史,就能转归平和,这是什么原因呢?显然愚夫都知道,然而朝廷竟然屡屡不能以此为戒,真可谓后车屡覆了。

我跟着他们进了合浦城,经过一阵重译 的交流,我才知道,这些蛮夷虽然不通汉文,对中原的各个官吏却都很关注,只要稍微知名的,他们都要千方打听。一旦有他们认为的良吏派到交州,就会群聚庆贺,庆幸能过几年安稳日子。而我就是他们一直认为的良吏之一,他们对我在中原的为官经历了如指掌,知道我为人清廉,敢于对抗权贵。这次听说我已经到广信,就想去找我诉冤,希望能撤回多征收合浦珍珠的命令。因为珍珠是合浦郡百姓的性命,合浦不产谷物,靠着通过商贾向邻郡交趾卖珍珠换谷物过活,如果全收归朝廷,就难以为生了。但太守张凤却阻止他们去广信鸣冤,并系捕殴打了一些为首者,让他们忍无可忍,于是在一个清晨突然发难,杀死县令,进攻太守府。张凤闻讯,仓皇逃窜到朱卢县,发檄征发附近县的士卒反扑合浦,刚才的这场战事中,开始张凤占了便宜,但附近的蛮夷听说情况,立刻赶来增援,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张凤的军队肯定要被全歼了。

我劝慰道:“诸君的苦楚我全知道,请诸君放心,合浦珍珠的事,本刺史会立刻上书皇帝陛下,请求蠲除,至少也要减免,不过诸君攻杀县令之事,做得未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