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侯说盗墓

这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可惜这种幸福只如电光般闪了一瞬。那之后我官运亨通,几乎连年不断地升迁,短短十几年,从一个人人鄙弃厌恶的蓬户童竖,变成了一个连列侯贵戚都束手慴息的司隶校尉,有如此的荣宠,我都找不回那样的快乐。我也有的是机会接触美貌的女子,可她们都不能像左藟那样,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以她风姿绰约的神仙之姿,牵动我少年时纯真的情怀。我早已变得老气横秋,看什么都不合时宜,终于触怒了权贵,被贬到了这遥远的边郡。

“使君,蛮野之人不知忌讳,如果寡人有什么话说得不够妥当,让使君有所不快的话,还望使君见谅。”苍梧君的话把我从往事中唤醒了,我依稀觉察到自己眼角湿漉漉的,忙抬手拭去,嘴上应道:“君侯多心了,我不过因为君侯的话,想起了少年时的一些事,多少有一些感慨罢了。”

苍梧君的脸色变得郑重,道:“没想到使君是个如此多愁善感的人——总之还是寡人的不是啊!”

我道:“请君侯不要客气,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如何?”

我们走到楼阁上落座,苍梧君道:“既然私下谈话,我想,我们就不需客气了。我今天之所以特地赶来广信参加这场盛会,一方面是因为久慕使君的声名,知道使君刚直不阿,多谋善断;一方面的确是有事相求。”

我看着他严肃的面孔,暗暗奇怪,像他这样的封君,在这个地方可以说是呼风唤雨,朝廷派来的刺史、太守都要看他的脸色,还有什么需要我这个新来的刺史帮忙的?

他继续道:“使君大概不知道,汉兴以来,苍梧君这个爵位传到我,已经经过了六代。家父在六年前病殁,当时皇帝陛下特意派遣使者持节护丧事,并赐予东园温明秘器,黄肠题凑,发郡兵二千穿复土,可谓荣宠无比,像我这样的蛮野小君,心中的感激之情是可以想见的。不过去年我偶然发现,家父的陵寝竟然已经被盗。盗贼从陵园外打了一条隧道,穿越陵园外墙进入墓室,神不知鬼不觉,将家父的随葬宝物盗得干干净净。就连家父的遗骸也被盗贼从玉棺中拉出,脖子上缚着绳子,一直拖到陵寝前室,骨骼散落了一地。我亲眼看见这个场景,气得五内俱焚,当时就派人到广信,禀告前刺史窦光。谁知窦光不但不理,反委婉说我有监守自盗的嫌疑。我一怒之下,派人乘邮传驰到洛阳,上书皇帝陛下,请求皇帝陛下为我做主。幸得陛下圣明,诏书征回窦光,派来了使君。我打听到使君的经历之后,非常喜悦。我想,有使君这样的能吏帮忙,一定能为我曹申冤了。”他说到被盗的时候,脸色变得紫胀,显然是悲痛愤怒已极。

他这番话让我大吃一惊,作为一个朝廷大吏,如此重大的事,我竟然毫不知情。我万万没想到前刺史窦光之所以在我接任之前就离职而去,原来是早早接到了朝廷的徵书;也万万没想到自己来到苍梧,还要承担这样的一个责任。我立刻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交州虽然沐浴大汉王化两三百年,究竟和内郡有些不同,通常那些对于内郡很寻常的律令,在这里就显得苛刻,执行不下去。这里的人,似乎对律令有一种天然的反抗性,这当然有他们野蛮朴愚不识王化的原因。像这样的一件事,如果处理不好,惹得苍梧君生气,由此导致他的族人造反,那自己这个刺史就当得不合格了。驻扎在广信县的汉兵虽然有两千多人,看似兵力强盛,且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可相对于整个州的人口来说,究竟还是少数。要是惹得当地人起兵造反,只怕我仍仅剩下仓惶逃窜一途。到那时,我很快会被槛车征回朝廷,斩首洛阳市。我霎时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突然贬到交州,表面上他们夸奖我是能吏,擅长治剧郡,实际上却是借刀杀人。窦光那个人我虽然不认识,但我听说他一向擅长谄媚,每年都要将合浦郡的珍珠,像稻米一样送给大将军梁冀,梁冀当然不会惩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