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信简群吏

刺史府位于广信县的西部,和东部的太守府、南部的都尉府遥遥相应,成三足鼎立之势。广信县邑不但为苍梧郡的太守治和都尉治所在,同时还是交州刺史的治所,这在大汉是很罕见的现象。不,不是罕见,而是绝无仅有,这也足以说明它位置的重要了。城墙是土夯的,一层层密实的夯土之间,可以清晰看见草秸、石块、树皮之类的东西。这个地方多雨,但对城墙的侵蚀并不厉害。城邑的范围不大,周垣三百丈,每面平均约七十多丈,南墙明显长于北墙,使得整个城看上去像个梯子的形状。这就是三百年前苍梧王赵光所筑的城,三百年间,不知历经了几次兴废,它的目光显得那么黯淡。漓水从北面迤逦而来,郁水从城南蜿蜒流过,在城西交汇,站在城墙上眺望,头顶着永远阴沉的天空,感觉郁江像一条缥碧的缎带,躺在城墙面前。如此静谧阴郁,无声无息,不知躺了多少年。从赵光来到这里筑成的时候,它就躺着的罢!它看过了这个地方多少的悲欢离合?人的生命和它相比,是多么的渺小!

西南的漓水关,在漓水注入郁水的口上,是西京武帝时设置的,现在仍驻有郡兵。广信,是交州最重要的城邑。

太守牵召和都尉李直听说我来了,早就率领一干掾属在城门迎接,整整齐齐,填满了城门。牵召的姓氏很奇怪,让我肃然而起怀古之思。我从不敢看低这些具有奇怪姓氏的人,也许他们才是渊源有自的贵族;相反,那些张、王、李、赵之类的大姓,庸俗不堪,倒不知混杂有多少蛮夷的血液。牵召见了我,满脸赔笑地行礼寒暄,显得很谦卑,也许因为身份让他不得不然罢。在官秩上,我甚至比他低了不少,他是二千石,我只是六百石。但是,我的身份为刺史,是代表天子来巡狩地方的,他们要尊敬地称呼我为“使君”。我可以纠察交州七郡所有秩级的不法官吏,对牵召也不例外,他怎么敢不对我低头呢?都尉李直,大约五十多岁,身材高大,长着斑白的连鬓胡须,看上去颇为威武。他不像牵召那么低声下气,而是不亢不卑,或者,亢多一些。按理说,作为官秩比太守略低一些的都尉,对太守应当有一些尊重,但是我看不出来。有些边郡的都尉,仗着自己是能带兵打仗,总要气势凌人一点,李直大概也是这类罢。

晚上是牵召亲自主持操办的丰盛筵席,说是专门为我接风洗尘,这让我很快乐。其实如果不考虑天气的因素,到交州来当地方官,是非常得意的。想想庞大的七郡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看看苍梧郡太守在我面前低声下气的样子,我一直以来的抑郁之气霎时消散了。什么宦官专权外戚当政,都暂时被我抛到了脑后,我还是想着怎么在这里做一番事业罢。交州虽然地方广大,可是人烟稀少,在洛阳那班公卿眼里从来就没有地位,这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他们不会来此掣肘,阻碍我的行动了。

堂上还有妙龄女子的歌舞,苍梧郡的女子大多颜色皴黑,可能因为这里阳光太激烈的缘故。女人如果太黑,就显得老,不好看,所以她们虽然卖力地扭来扭去,长袖翻飞,我却感觉百无聊赖。院子里正开着血一样的刺桐花,当地人称之为苍梧花,据说这就是苍梧郡得名的来由。这些花开得如此娇艳,比这些女子只怕还更有观赏性。我又无端想起了苏娥,那个女子容颜姣好,肤色洁白,在苍梧郡只怕百里难遇,只是前几日我见到她时,没有想到这一点。洛阳的女子虽然不漂亮,肤色之亮泽,却是让人怦然心动的。而我家乡居巢的女子,肤色既白,容颜又丽,在我心目中,只怕是最好。我曾从那最好之中,又挑了一个尤其好的给自己做妻子,然后又无端地失去了。那场痛苦让我失去了对女人的一切兴趣,像个修道的沙门一样,辗转活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