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与昔一何殊勇怯 第四节

尽管不事张扬,但右丞相、三路宣抚大使石越亲临冀州的消息,还是很快在中军行营诸军中宣扬开来。对于无所事事,每日只是操练部队,绝不与辽军交战的中军行营诸军将士来说,这几乎是他们这一个多月来最重要的事件,每个人都心里面兴奋的猜测,不少人将此视为大战即将开始的一个信号。

然而,石越九月十五日抵达冀州之后一两日间的所作所为,却又不像是来督战的,更似来犒军的,甚而很像是来给韩拖古烈送行的。十五日晚进驻冀州之后,石越就再没有离开冀州一步,而是坐镇冀州,连续召见中军行营王厚以下的致果校尉以上将领,从阜城、东光、武邑、北望镇,宋军的高级将领,走马灯似的,往返冀州之间。但无论是召见哪一位将领,是亲信如唐康、王厚,还是一个素不相识的营都指挥使,石越都只是提问、倾听,绝不发表意见。

与此同时,追随石越而来的宣台谟臣们,何去非与高世亮分道前往各处劳军——自从宋辽在深冀间相持以来,宋军这边算是过上了好日子。其时宋朝虽然号称繁华富裕,肉价其实也不算很贵,如陕西长安地区猪肉不过三四十文一斤,开封也不过一百一二十文一斤左右,然而以整个社会来说,即使是收入还算不错的禁军,除非他没有家小,否则也不可能每顿都吃上肉食,更不用说大鱼大肉。而自熙宁以来,虽然宋军一直实行募兵制不变,但禁军募兵的对象,却也始终在缓慢却坚定的改变着。尽管大量招募来自中产之家的“良家子”一直是个社会性的难题,而世代从军的禁兵仍然不可避免是宋朝禁军的主要来源,但减少招募无赖子的数量,增加有一定家业的下户男子的比例,也一直是石越与司马光努力的目标。而他们的努力,在一二十年后,在西军,已经有一定的成效,其中原因,大半倒是因为外部环境的变化,一则自熙宁西讨之后,大量禁军裁汰屯田,还有许多负伤的禁军拿着丰厚的抚恤金离开西军,由宋廷另行安置,这就使得世代从军的兵源大量减少;此外则是因为相对来说,当时陕西路相较河北路贫困,而西军声誉又要好过河朔禁军,兼之在持之不懈的努力下,当时歧视从军的风气也有相当改善,陕西路下户中男子投军的意愿也更高。因此,在熙宁西讨十余年后,西军中由下户出身的禁军,已然接近五成。而另一方面,西军中世代从军的禁军,较之河朔禁军中同样出身的禁军,也要淳朴许多。所以,对以西军为主的中军行营诸军来说,这一个多月的生活,除了不能喝酒,便真的是如在天堂一般。而他们竟然也因此生出一种淳朴的感激之情来。因为他们相信这并非是他们应得的东西,在享受了这一切后,他们便会感到不安,期望能够有所行动来报答这一切。

这样的一种心情,若在河朔禁军来说,就只会觉得可笑。同样的待遇,若是施之于某些河朔禁军,大概换来的回报,只是当停止这种待遇之后的怨言以及随时可能因此而爆发的兵变。

但对于这些淳朴的西军士兵来说,这却是切切实实的感情。若和他们讲什么保家卫国,有时候便如同对牛弹琴。在他们的心里面,会自然而然的将陕西当成家,面对西夏时,他们能理解这一切,并产生一种同仇敌忾来。但要他们将河北这个陌生的地方当成“家”,那却是极困难的。那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概念,因为在这个时代,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曾听说过“河北”,当他们到了此处,其实和到了外国,也并无区别。因为他们也想象不到“外国”是什么样的,在他们心里,外国大概是就是西夏那边的,而西夏与河北又有何区别?西夏人的话他们听不懂,河北人的话,他们同样也是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