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君王有意诛骄虏 第一节

汴京外城城外的阳信侯府,座落在五丈河畔,占地二十多亩。绍圣六年皇帝赐给田烈武的这座宅子,原是熙宁朝大宦官王中正的一座宅院,前宅后园,在汴京也是有一座有名的园宅。当年王中正仿效王开府王拱辰在洛阳的名园“环溪”的格局,引五丈河之水,人工挖出一条溪河来,环绕花园一周,复流入河中,号称“小环溪”。又效仿洛阳会草坊苗帅园,花了大力气,迁来一株百尺高的七叶树,种于园中,在园中复种竹万余竿,一时也曾经轰动汴京。不曾想,如今那万竿碧竹,终于如苗帅园一般规模,这园宅却已换了主人。

更加讽刺的是,这位新主人却对那玩竿碧竹毫无喜爱之心,反而嫌它们碍事,从天王寺的旧宅搬过来后,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令人将这些竹子砍了七七八八,大费周章,在七叶树下,整平土地,修了校武场、马厩、凉亭……什么“收而为溪,放而为池”,什么“景物苍老,肇景自然”,全部化为乌有。

阳信侯田烈武倒并非不知道他这是煮鹤焚琴,但不论别人是嘲笑,还是惋惜,他都不以为意。田烈武的想法是很简单的——宅子是要住得自己舒服的,不是住给别人好看的。而另一方面的事实是,无论他做什么大煞风景的事,阳信侯府,依然是汴京最炙手可热的几个地方之一。在某种程度上,阳信侯府所在的五丈河畔,几乎就是绍圣朝新贵们的聚居地。除了阳信侯府外,武城侯杨士芳、楼烦侯呼延忠、以及现任太仆寺卿的守义公仁多保忠,府邸都在此处。

这几个人虽然都只是武职,而且杨、田、呼延三侯皆不过是典班直侍卫的侍卫首领,仁多保忠虽是太仆寺卿,号称主管天下马政,实际上却是因为太皇太后终究信不过西夏人,不愿让他久典禁职,才给了他这么一个闲差养着——如今人人皆知,马政虽是军国大计,但太仆寺上头,不仅有枢府、兵部横插着一杠,甚至连户部、司农寺都能伸只手进来,说得不好听一点,太仆寺权力所及,也就能到骐骥院、天驷监,替皇帝养养御马。但是,这些却一点也没影响到这几个人的地位。因为谁都知道,这几个人,是立过保驾勤王之功,当今天子最信任的武臣。虽然皇帝还没有亲政,军国大事仍旧决于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之手,可是皇帝毕竟一天天长大了,绍圣七年,他已经十六岁了,亲政,已经是看得见的事情了。

因此,不管田烈武们如何的想要洁身自爱,终究不可能彻底的把那些抱着“奇货可居”心态的钻营者,汲汲于功名利禄的“干请者”,还有各种各样在别处碰壁后,转而来找他们“自售”的纵横之士们完全拒之门外。

这一日是绍圣七年正月二十四日,不到一个上午,阳信侯田烈武就收到了四份名刺,以及四份洋洋洒洒的策论。

尽管这些年来见惯了众多高谈阔论不知所云的人物,但田烈武依然并不敢小觑天下士人。对于他今日的身份地位,田烈武始终自认为是“暴得富贵”,这倒并不是他谦虚,而是他的确时时刻刻怀着一份既惶恐不安又略有几分自卑的心理——田家祖上并没有出现过任何真正显赫的大人物,所以,田烈武心里坚持认为,无论是祖荫、命相、才德……比他出色的人都太多,他侥幸得到这份富贵,完全只是机缘巧合。因此,他不仅无法志得意满,反而时时慎戒。田烈武相信,自己略有可取之处,并因此得到太皇太后与皇帝信任的,就是他办事谨慎小心,待人接物谦退有礼,并且对皇帝忠心耿耿——于是,他更加加倍的维持着自己的这些“可取之处”,即使是这样的品质,有时候会给他带来不少的麻烦。

比如这些策论与它们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