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当年师友尽豪英 第二节

“元长可是想在界身巷回收交钞?”石越又看了蔡京一眼。

蔡京感觉到了石越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含义——那是一种不理解,对他的愚蠢想法的不理解。蔡京的脸不觉微微红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是他失于考虑之处,他原想曹友闻以十几万贯蛮干,都可以在界身巷收入上千万贯交钞。倘若以千万贯铜钱投入界身巷的交易所,不仅朝廷可以回收大量交钞,从中牟取暴利,也可以将交钞价格抬拉起来,并且恢复人们对交钞的信心。

但石越的提问却突然间点醒了他。

官府若明目张胆地进入界身巷交易,肯定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这只会激怒那些主张废除交钞的官员,并且树立更多的敌人,让朝中局势复杂化。

若是暗中寻找牙人代理,在界身巷里,却到处都是赌徒。在那里,有人会跟着他赌朝廷有能力恢复交钞信用,但同样也会有人赌交钞被废来牟取暴利。手法足够巧妙的话,和朝廷里应外合,也许能够在短时间改变交钞的颓势,甚至造成一种交钞将稳步恢复信用的气势……但他却立功心切,忘记了一些关键的事情。

界身巷深不可测,这远远不是一场一边倒的战争;而纵然他们能找到最好的牙人,打赢这场战争,胜利也未必能持续多久,一旦后继乏力,很快会被人反扑——界身巷里赌交钞被废的人真正被卷入这场战争后,他们要么富可敌国,要么倾家荡产,这些人没有了退路,所以绝不可能甘心认输,所以,朝廷也同样可能在界身巷输得精光。

而最重要的是,蔡京只想到石越可能会接受这个“妙策”,却忘记了这种事在司马光眼中,势必是比均输法更恶劣的行为。这种事情即使能够确保成功,尚且逃不脱“与民争利”的罪名,要说服司马光只怕也会非常艰难,更何况它远远不能确保成功,他拿什么去说服司马光同意?

再聪明的人,若对某些事情过于热切,便容易被有利的一面蒙住双眼,把事情想得简单、轻易。

蔡京从来不是一个很沉稳持重的人,他想不到这些事情,绝非是他智不及此,实是他太想博到这个头彩了。

解决汴京的交钞危机意味着什么,蔡京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和石越、司马光最大的不同,并不是才智上的差距,而是同样的问题,石越与司马光一定会深思熟虑,去考虑整个大局和长远的利弊,但蔡京却绝不会在乎那些,他只要解决了眼前的事情便好,至于其余会有什么问题,那到时候再想办法也不迟。反正一码的功劳已经到手,朝廷不可能因此归罪于他,反而只会因为他的成功,对他更加依赖。

这样的心态实是深入他的骨髓当中。

但蔡京也是擅会揣摩上司的心思的,他仿佛真的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很会顺着上司的心意去思考,总能够提前猜到上司的心思。所以,当他一个人想这些问题的时候,他觉得能筹到一千万贯,通过界身巷就一定可以大展拳脚;但到了石越的面前,石越只要稍一点醒,他立即便明白过来,完全不用石越多说。

这次,蔡京对于自己的失算,的确感到脸红、羞愧。不过,他的脸红、他的羞愧,却是因为自己竟然忘记了好好分析司马光的心思——这在蔡京看来,的确是一个低级失误,一个绝不容许再犯的低级错误。

石越不由笑着摇了摇头,从蔡京的表情中,他知道已经不用再多说什么。但陈良却没注意到这些,很不客气的说道:“绝对不行,在界身巷即使侥幸成功,亦不足为万世法。倘若要通过这种手腕,相公还不如废除交钞,朝廷只要厉行节约,用不了三五年,一样能恢复过来。”

他停了一下,也不去看蔡京羞恼的眼神,又道:“况且,时间才是最重要的。既使果真能筹措到一千万贯铜钱,运回汴京,需要时间。只怕我们没这么多时间了,陕西的交钞与铜钱比价的混乱,流言传到东南,已经引起过小的动荡,但毕竟相隔太远,所以很快便平息下来。但倘若汴京的流言传过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最多还有半个月,这个消息就一定会在东南诸路流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