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中流以北即天涯 第二节(第2/6页)

也许,时间能解决这些事情,皇帝曾经是那么地猜忌着石越,但因为皇帝的性格,却始终也在保护着石越,石越做了那么多犯忌的事情,最后都安然无恙,到如今,皇帝对石越俨然又已经是信任有加了……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吕惠卿有自信能挽回皇帝对自己的印象。

但是,他哪里又会有足够的时间?

吕和卿、方泽涉案,他必须按着惯例避位。

司马光一定会穷追猛打,马默、蔡京不用说,李舜举虽然因为旧党的偏见,同样被旧党排斥,但是以人品而论,却是熙宁朝所有的宦官中人品最好的,吕惠卿根本不能指望可以贿赂、拉拢他。

而他避位之后,政事堂就是冯京、王珪的天下,他们不落井下石已经不错,他还能指望着王珪替自己说话么?

汴京的风向,几乎在一夜之间,便已转向!

吕惠卿伸出脚,将一朵绽放的野花用力辗入泥中。

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他还可以和司马光比时间!

皇帝也许活不过半年了,能不能挽回信任也许不再重要,甚至皇帝厌恶他也不是那么重要……如果他先将司马光赶出汴京的话,他还是有机会在相位上熬到皇帝驾崩的!哪怕是避位的也不要紧,只要他还是尚书左仆射就行!

到时候,他就还有筹码,去博一把策立之功!

但吕惠卿马上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便见吕升卿慌慌张张闯进花园,快步走到吕惠卿跟前,低声说道:“大事不好!陈元凤出事了!”

“……往者熙宁十四年以前,蜀人之富可知也。中户之家,莫不有三年蓄聚;上户又十倍于此。耕于野者,不愿为公侯;藏于民家者,倍于府库也。然一经西南夷之役,冰消火燎,不三四年间,十不存一二。今之所谓富民者,昔日之仆隶也;今之所谓蓄聚者,昔日之残弃也……成都石米二十千,百姓困苦,夏税未偿,又征秋税,中户以下,俱忧无越冬之粮……又蜀地淫祠风行,百年以来,屡禁不绝。一县之民,祀二郎者一二,信莲社者三四,此正张角之徒倡乱之由也,其患在朝夕……”

赵顼手里拿着陈元凤的奏章,反反复复地看着。奏章上面,还有参知政事范纯仁的贴黄,贴黄最后面的那行字尤其刺目——“蜀中危贻!”

“官家。”王贤妃望着神情几乎有点呆滞的赵顼,不觉有点心疼。

陈元凤的万言书,打击到的,不仅仅是吕惠卿。她轻轻走到赵顼跟前,想从他手中取走那本奏折,但赵顼却攥得死死的,一点也不肯放松。

“官家!”王贤妃再次柔声唤道,“歇息一会罢。”

但赵顼却恍如没有听到王贤妃的话,只是不住地摇头、叹息、冷笑……十七年的励精图治,换来的却是“蜀中危贻”这四个字?!

对“今之贤人”十几年的信任,难道就是为了换来“欺上瞒下”四个字?!

这不是吕惠卿的政敌呈上来的札子!这是新党的青壮派,吕惠卿的门生陈元凤写的奏章!是吕惠卿亲自推荐陈元凤去的益州!

这也不是陈元凤落井下石,奸诈无常!当陈元凤在成都府写这篇奏章的时候,吕惠卿还是炙手可热、只手遮天的政事堂首相!赵顼甚至可以想象到陈元凤在写这封奏章时,是下定了怎么样的决心。

可笑,曾经有那么多的官员上书提及益州的局势,赵顼却还认为那不过是党争下的夸大其辞!当唐康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着得罪自己的危险,陈说益州局势危在旦夕的时候,自己却还认为那不过是年轻人的偏见!

几个西南夷而已!哪能真的那么严重?

赵顼曾经这么想。

推行任何一项政策,都会有点点滴滴的负面反应,这些东西都会被反对者无限地夸大。所谓的谄言,多少也会有点根据。身为君主,要会从各种各样的争论中,根据情理来分辨是非,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而“常理”告诉赵顼,几个西南夷是不可能把益州搞得象唐康们说的那么糟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