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闻战鼓意气生 第一节(第2/6页)

他才到了马厩,李板子就凑了过来,问道:“都头,刚才来的听说一个是钦差,一个是个知州?”

邓老三拍了他一脑袋,骂道:“你管这多做甚?小心侍候便是。”

李板子笑道:“关我屁事。我不过看那知州这么年轻,待下还这么和气,真是难得。在驿站做了这好几年,从来没遇到过。”

邓老三给马槽添了点草,道:“你懂个屁。这世上哪有年纪轻轻做这么大官不以气凌人的?你看他那眼神,那神态……”

李板子嘻笑道:“我咋见他挺和气的呢?”

“和气?”邓老三斜着眼睛看了李板子一眼,道:“好好侍候了,千万别出差错。你知道他是谁么?”

“我不是正问都头么?”李板子笑道。

邓老三板着脸看了李板子一眼,又看了看左右,见没人注意听他说话,压低了声音道:“你道他是谁?他是石学士的义弟,文相公的孙女婿——唐康!”

李板子听到这名字也不禁一呆,道:“就是那个在戎州用蔓陀罗酒迷倒数十个头人,诱杀数千夷人的唐二?”

“你以为他是哪个知州?戎州知州!年纪轻轻杀人不眨眼的人物。”邓老三阴着脸,道:“他在戎州枷死的人听说都有上百。他眼下客气,是看在我们是打过灵州的伤兵。说起来,也是石学士的旧部,存了几分香火之情。这等公子衙内,翻脸不认人,你要不知好歹,可连累了我们大伙。”

这时连李板子也不笑了,只是低着头喂马。邓老三又低声加了一句,道:“那钦差也不是好惹的,做过卫尉寺的。”说罢,摸了摸厩中吃料的马,一面挨个巡视,一面大声呦喝道:“兄弟们好好照料好了,莫要出甚差错!”马厩中众人都笑嘻嘻地答应了,也有人没理会邓老三,只顾低声啧啧道:“这可是河套马……”

邓老三看看众人,不觉摇了摇头,猛听到轰隆一个霹雳,伴着一道闪电,把黑暗的天际照得惨白惨白的。他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右眼皮竟一个劲地跳个不停起来。他又在马厩里来回走了几步,心里总觉放心不下,正想着去前厅照看一下,忽见一个驿吏慌慌张张跑进来,见着邓老三,便用手指着外面,结结巴巴地喊道:“都……都……都头……出……出……”

邓老三心里头一沉,也顾不得听完,拖着一条腿便向前厅走去。李板子眼瞅着不对,也连忙三步并两步,跟在邓老三身后,走了出来。他一面走,一面紧紧捏着腰间的一块铜牌——那铜牌上刻着“忠勇”二字功臣号,乃是攻灵州立下大功才挣到的封赏。凭着这块铜牌,临潼、渭南,便没有一个地方官能让他下跪。

用不了几分钟的功夫,二人便到了驿馆的前廊。远远便看见前厅所有驿馆的人都赶了出来,被几个章惇、唐康带来的几个亲兵看守着,一个个惊惶不安;厅门口站了几个亲兵,目不斜视,满脸的煞气。邓老三心头格登了一下,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脚下不觉紧赶几步,顺着走廊几乎是小跑了过去,方到门口,便被那几个亲兵给喝住了:“站住!没长眼么?!”邓老三忙陪笑道:“我是这里的驿丞,不知……”那几个亲兵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便喝道:“什么驿丞不驿丞。章大人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邓老三心头甚是恼怒,脸上却依旧习惯性地挂着笑容,婉言道:“小的们有服侍不周,还望上差担待几分。烦劳几位大哥通报一声……”他话未说完,便听厅中有人道:“让他们进来罢,或许有话要问他们。”

那几个亲兵应了一声,方放着二人进去。

二人走进门,见厅内依旧只点了一盏油灯,阴暗阴暗地,几乎看不清厅中诸人的脸孔。只凭着身形,见着章惇与唐康坐在正中的两张椅子上,两旁各站了一排亲兵,挨着下首坐着的,却是一个身穿葛衣的陌生老头。那老头差不多五十多岁,凭着那丁点的灯光,可以看出他极为狼狈,头发、脸上、身上,都被雨水淋得透湿,到处都是泥污,还沾满了草屑。此时虽坐在厅中,竟似魂不守舍一般,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邓老三一面拜见章惇、唐康,一面偷偷拿眼打量这老头,却是有几分眼熟,他又细细想了一回,才敢断定自己驿馆中从未有过这个人,只是不知道曾经在哪里见过。他正纳闷,却听章惇沉声道:“张大人,渭南到底出了什么事?!究竟有多少乱卒作乱?”邓老三心里顿时豁然,这老头竟是渭南县令张英——只不知为何,竟穿了平民的衣服,还如此狼狈。他望着张英,心里暗暗揣测,突然想起刚刚章惇、唐康下车之时,他在心里仔细点过人数,并没有张英在内,当时章惇、唐康亦无异常——那这张英,定是他上马厩那会来的驿站……他正胡思乱想,却见张英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竟平白地打了个寒战,颤声道:“雄……雄武二军……全……全反了……到处都是乱兵……杀人……周通判……死了……死了……我亲眼看见……周通判死了……”他反反复复念叨着“周通判死了”,整个人似陷入极大的恐慌当中,竟完全不再理会唐康问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