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卯正(第2/11页)

萧规拍拍雕像,语气感慨。天子久久不能言语,十多年前的一个老工匠的无心之举,居然演变成了一场灾难。运数演化之奇妙,言辞简直难以形容其万一。

萧规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取下一盘绳子,其他蚍蜉也纷纷解开,很快把绳子串成一个长条。不过所有人包括太真都看出来了,这个长度还不足以垂落到地面。

“这个长度只能垂到第三层,难道你们想从那个高度跳下去?”天子讥讽地说道,“就算侥幸不死,地面上已经聚满了禁军,你们还是无路可逃。”

“这个不劳陛下费心。”萧规淡淡道。

他们把绳子一头系在鸱吻的尾部,一头慢慢垂下去。正如天子估计的那样,这根绳子只垂到第三层,就到头了。而且第三层是邀风阁,四面开敞,所以不像其他层一样有飞檐伸出,没有安全落脚的地方。

天子不再嘲讽,他很想看看,到了这一步,这些该死的蚍蜉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萧规用手拽了拽绳子,确认系得足够结实,然后叮嘱其他五个蚍蜉看好人质,自己抓着绳子一点点溜下去。

现在勤政务本楼里一片混乱。诸部禁军已经赶到,一层一层地救人、搜捕、扑火,呼喊声和脚步声此起彼伏。此时天色黑暗依旧,他们没有一个人想到,也没有一个人看到,狡黠的蚍蜉正悬吊在楼外东侧数丈之遥的一根细绳上,慢慢地向下滑下。

眼看即将抵达第三层的高度,萧规开始晃动身体,让绳子大幅度地摆起来。来回摆动了几次,当他再一次达到东侧最高点时,他猛然一动,拽着绳子,跳到了与第三层遥遥相对的青灰色城墙之上。

勤政务本楼位于兴庆宫南侧城墙的中部,所以它的东西两端,各接着一段城墙。城墙的高度,与第三层邀风阁平齐,距离极近。不过出于安全考虑,楼层与城墙之间并不连通,刻意留出了宽约三丈的空隙。

刚才张小敬从太上玄元灯楼顶滑下来,本来是要落在城墙上的,结果因为坍塌之故,才冲进了第三层邀风阁。现在萧规算是故技重演。

这段城墙的装饰意义大于军事意义,一切以美观壮丽为要。城堞高大笔直,城头驰道足可奔马。萧规迅速把绳子固定在一面军旗旗杆的套口处,然后有规律地扯了三下。

天色太黑,萧规又不能举火,上面的人只能从绳子的抖动,判断出他已安全落地。于是蚍蜉们开始忙碌起来,他们手里有两个人质和一个动弹不得的同伴,必须分别绑在一个人身上,两人一组,慢慢溜下去。

蚍蜉倒不必担心人质反抗的问题,在天地之间命悬一线,谁也不会趁那时候造次。可是有一个麻烦必须得立刻解决:太真看到自己要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直接瘫软在地,放声大哭,任凭蚍蜉如何威胁都不管用。

最终,一个蚍蜉实在忍不了,想过去把她直接打昏。天子怒道:“你们不许动她!”蚍蜉扭过头来,恶狠狠地说:“她如果不赶紧闭嘴,把禁军招来的话,我们就直接把她推下去!”

“我来跟她说。”天子直起身躯。蚍蜉们犹豫了一下,放开了他的胳膊。天子踩在乌瓦之间,来到太真身旁,蹲下去爱怜地撩起她散乱的额发:“太真,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

“嗯?”太真继续啜泣着。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子抓住她的手,柔声念诵着这两句诗,仿佛回到龙池旁边的沉香亭。太真犹豫地抬起头,白皙的面颊上多了两道泪沟。

她记起来了,这两句诗来自天子一个奇妙的梦。天子说,他在梦里见到一个白姓之人,跪在丹墀之下,要为天子和贵妃进献一首诗作,以铭其情。那家伙絮絮叨叨念了好久,天子醒来时只记得两句。后来他把这件事讲给太真听,太真还故作嗔怒,说我只是个坤道,又不是什么贵妃。天子把她搂在怀里,许诺一年之内,必然会她一个名分。太真这才转嗔为喜,又交鱼水之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