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杜家楼(第2/3页)

宋慈说着,自己也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原本徐言缓语,不知不觉变得慷慨激昂起来。他又说:“大人,边关吃紧,而我朝内地大荒又岂止南剑州一处,如果民生穷踧,怨愤莫伸,啸聚山林,裂衫为帜,岂不麻烦!”

说到这儿,宋慈把话打住,厅堂里又归于一片沉静。

李宗勉依然微皱着双眉,但眉宇间已不见了方才的盛凌之气,目光也含而不逼了。“亡金之后,只有一年……”是的,仅仅只有一年,对于身居要职,也算是饱经忧患的老臣来说,宋慈的话也引发他的忧虑……

亡金之后第二年,端平二年年初,蒙古窝阔台汗便结集蒙古铁骑,亡金汉军,兵分两路大举南侵。此后,又是只有一年,由窝阔台次子阔端率部入侵四川的蒙古军已攻破天府大门,长驱入蜀。危亡之际,无数的平民百姓投军征战,与官兵共同扼守边关,直至人城俱亡,全军覆没,血可漂橹。与此同时,由窝阔台三子阔出率部入侵襄汉的蒙古军也夺郢州、克襄阳……襄阳,这个自岳飞从金兵铁蹄下收复以来,缮修积蓄了一百多年的军事重镇被摧毁,城中财粟三十万,军器二十四库,悉为蒙军劫掠殆尽,宋朝损失惨重!……

“昔之所虑犹在秋,今日所虑在旦夕。”不久以前,李宗勉就曾在朝廷面君时,对理宗皇帝这样直言。他并且剖心沥血地对天子谏道:“昔之所虑者在当守而冒进,今之所虑者在欲守而不能。何地可控扼,何兵可调遣,何将可捍御,何粮可给饷,皆当预作措划……”正因为此,深为所动的天子才诏令他南巡内地粮赋。

途经南剑州,遇见这桩聚众抢劫案事,他想的是,如今边关这样吃紧,地方上犹需安定。似此聚众抢窃之民,大有作乱之嫌,当扼之于星火未燃时,岂可轻轻松松地释放。没有想到,同是担心酿出激变,而这个州府通判,却道出了一番比他更深一层的见解。

宋慈是头一回认识李宗勉,对他为官为人也所知甚少。他只知,李宗勉,字疆父,富阳人,开禧元年进士,同当年真德秀先生一样,也任过太学正,国子博士,但这已是宋慈离开太学以后的事。宋慈之所以敢释放那些夺食的饥民,到这儿来面见丞相,只是因为他考虑到:在这非常岁月,李宗勉能奏请皇上让他来南巡资粮财赋,他风尘仆仆地走了许多地方,而今亲眼撞见了这宗聚众抢劫案,拿住了凶徒,却又能考虑到此案事涉内亲,不宜自处,转交给一个地方通判审理,可见丞相大人当此存亡之秋,不仅心有图强之志,大约还是个清守法度的老臣。既如此,当可理喻。现在,他注意到丞相大人已渐渐舒展的眉宇,相信自己可以把所想到的一腔言语尽管倾拆出来。他便又从容不迫地往下说:

“丞相大人!闽、赣两路,乃我朝内地近十年中发事最多的地方。十年前,赣州农民陈三枪在松梓山起事;九年前,汀州盐贩梦彪在潭飞祭起事,无不是由于官府苛逼甚急,滥杀无辜,以致百姓据险地而揭竿。

而我南剑州,扼闽江上中游之咽喉,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进可以纵横应援各属,退可以自成一方之固,当年王审之割据称王,就是在这块地盘上立国成事。

所以下官倒是想,当年前往平乱的主将,头一桩事就是诛杀了当地几名官吏,这事在朝中虽有哗然者,但实属明智之举。民心一失,江山则危。为官不能安郡县,要这样的官员何用?何况民事如水,疏之可以受益,阻之也会自取灭顶。宋慈不敢轻忽。所以下官窃想,眼下南剑州饥荒已达到这种境地,燃眉之急,要使饥民得到赖以生存的粮食,才能使百姓归田,南剑州地方今后才能随时以应国家之急,随力输赋,以佐调度。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