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地北天南(第2/2页)

玉兰泪水串珠般涌下,连连点头应诺。就在这日夜间,宋母谢世了。

宋母走得很平静。一个世间了不起的母亲,在山河破碎、锦绣成灰的乱世,为世界哺育了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儿子,临终时甚至没有企望看儿子一眼,就这样安心地去了。

宋母逝后,玉兰将她安葬在公公的墓旁,而后权衡再三,只让人到信丰为宋慈报丧,并捎来了家母的遗嘱和她对丈夫的嘱咐。她说,她也愿丈夫不负母望,不必回乡守制。她也深知丈夫事母至孝,母逝后无人守制会不安,因而她说自己暂时还不能到丈夫身边去,权让她在家替母亲守制吧!每年有人祭扫坟前之草,也不至于让老人太过寂寞,对生者也多少有些慰藉。

所有这些,宋慈都是刚知道的。这一切来得这样突然,从此宋慈再无机会报答母亲的恩情!宋慈一生中有过为父亲守制的经历,自四十岁出山奉职之后,确实没有为母亲守制的经历。

宋夫人信中还告知,秋娟回来了,多年前那次秋娟不辞而别是担心连累我们,她出走后自己去了庵山,在灵泉庵待了这许多年,直到知道你去奉职后,她想到家里需要人,就来了。这姑娘在她出走的时候就想到她有一天还要回来的。现就在家中,也不嫁人。宋夫人接着就说到宋母要宋慈纳妾之事,她说自己不在丈夫身边,不能对丈夫有些什么帮助,等到日后再去丈夫身边,岁数也就大了。因此要丈夫考虑,娶了秋娟,秋娟实在是一个非常好的姑娘!

宋慈看了非常感动,也感到秋娟这个姑娘的忍辱负重确实是非常了不起!他也一直为她操着心,现在想来,这样的姑娘是不会轻易去结束自己生命的,终于回来了就好!

来人给宋慈带来的还不止这些消息。宋慈拿起案上静静地躺着的另一封信,递给单知县:“这是潜夫写的。”

“潜夫兄?”

“你看吧。”

这是一张印有暗梅的花笺,一手行草依然如骤雨旋风,足以使人窥见运笔者不平静的胸襟。谁会想到,在宋慈出山之前曾一再告诫宋慈,要宋慈谨慎而又谨慎的刘克庄,自己却遭到罢官!

单梓林展读那信,只见写着是:

后村书晤吾兄惠父:

可记得去春余有感而作《落梅》诗,孰料言官扼举诗中“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之句,指为讪谤,遂遭罢职。余不足惜,将往浦城西山精舍佐教,置身于山水之间,神游于宠辱之外,吟诗作赋自得其乐。惠父兄心悬国门,以洗冤为志,诚然可敬。然天下积弊日深,清官难做,直可比太白《蜀道难》之诗曰难于上青天!兄虽有奇伟大才,余固持当年赏梅之见,即令傲雪寒梅亦会多花早落。愿兄慎自珍重!梓林兄不另函,望为承转敬意!

单知县阅罢长叹一息,将花笺搁回桌上,连连摇手说道:“想不到,想不到!”

想得到也罢,想不到也罢。宋慈此刻心中是乱不可言,他哀伤母亲,情挂妻女,也为刘克庄深鸣不平!他望着窗外迷蒙的天宇,又仿佛看到一片混沌的大雪,仿佛自己正行走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天雪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