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5页)

举例来说,有一种可能是这样的:那些刺客摸到薛嵩家门口,那里有座木头门楼。打起火来一照,看到门楼上方挂了一块柚木的匾,上面用绿油漆写了两个谦虚的隶字:“薛宅”。门的左侧钉了一块木牌,上面用红油漆歪歪斜斜地写着:“红线客居于此”,底下是一段苗文。据我所知,当时的苗文是一种象形文字。那段文字的第一个符号是一只鸟,仿佛是一只鸽子。第二个符号肯定是一条蛇。再后面是颗牛头。但你若说它是颗羊头,我也无法反对;随后是颗骷髅头,但也可能是个湖泊、一个茄子或是别的瓜果,或者是别的任何一种东西。底下还有些别的符号,因为太潦草,就完全无法形容,更不要说是辨认。据说苗文就是这样,头几个符号只要能读懂,后面就可以猜到,用不着写得太仔细。刺客里有一位饱学之士,他在火光下咬着手指,开始解读这些文字。很显然,这段苗文是红线所书。这第一个符号,也就是鸽子,是指她自己。按照汉族的读法,应该读做“奴家”、“贱妾”,或者“小女子”、“小贱人”之类。第二个字,也就是那条蛇。该刺客认为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虽然还不知怎么解释,但肯定不是个好意思。再往下怎么读,就很成问题。假如是牛头,就是好意思。要是羊头就是坏意思。总而言之,虽然是饱学之士,也没读懂红线写了些什么。这只能怪她写得太潦草了。这些刺客气壮山河地来杀人,却在门前被一片潦草的苗文难住,这很使他们气馁。很显然,这些刺客也属学院派。学院派的妓女请来的刺客,当然也是学院派。

后来,那些刺客说道:不管她写的是什么,咱们冲进去。这种干净利落的态度虽然带有自由派的作风,却正是刺客们需要的……于是一脚踹开了门,呐喊一声杀进了薛嵩家里。随即就发现,好像是到了一个木板桥上,桥面下凹,这桥还有点飘飘忽忽的不甚牢靠——好像是座悬索桥,只是看不到悬索在哪里。那些刺客停了下来,经过简短的商议,认为既然身处险地,只有向前冲杀才是出路。于是大家呐喊一声向前冲去,冲了一阵,停下来一看,还在那座木桥上,而且还在桥面的最低点上。于是停下来商量,这一回得到的结论是:既然身在险地,还是速退为妙。于是呐喊一声,朝后冲去。又冲了许久,发现还在原地。然后又一次合计,又往前冲;停下来再合计,又往后冲。其实,他们根本不在桥上,而是在一个大木桶里。这只桶由一根轴担在空中,他们往前冲,桶就往前滚,往后冲就往后滚。前滚后滚的动力就是这些刺客本身的移动。薛嵩和红线远远看到了那只桶在滚,也不来干涉,只是觉得有趣。直到天明,桶缝里透进光来,刺客们才觉得不对,用刀把桶壁砍破钻了出来。此时大家的嗓子也喊哑了,腿也跑软了,自然没有兴趣继续前进,去杀红线、捉薛嵩,而是退了回去。按照这种说法,刺客们去杀红线,却冲进了一只木桶。如你所知,这只是众多可能中比较简单的一种。

还有更复杂的可能性:薛嵩的家里是一座精心设计的迷宫,到处是十字路口、丁字路口、环形路口、立体交叉的路口,假如不是路口,就是死胡同。到处是墙壁,墙上却没有门。好不容易看到一扇门,呐喊一声冲进去,却落进了茅坑里。他们在里面瞎摸了一夜,终于从原路退了回来。总而言之,刺客们在薛嵩家里没有找到薛嵩,也没有找到红线,只带回了一大堆的感叹:这个薛嵩,简直是有毛病!

薛嵩的家里还可能是一片湖泊,在水边停了几只小船。那些刺客上了船,顺着两边都是芦苇的水道撑起船来。从午夜到天明,从天明又撑到午夜,每个人都筋疲力尽,饥肠辘辘,最后总算是回到了原来下船的地方。出于某种恶意,船上的篙、桨等等,全都难用得要命;后来才发现这些船具里都灌了铅,而且都灌在最不凑手的地方。那些水道的水也很浅,他们在烂泥里撑船——甚至可以说是在陆地上行了船。有很多地方的芦苇是假的,水也是假的——是涂在地上的清漆,但在朦胧中看不出真假,就把船撑上了山,又撑了下来;连设计这个圈套的薛嵩也不得不佩服这些刺客的蛮力。在陆地上行舟当然很累,撑了这一圈船之后,每个人的手上都起了燎浆大泡,并且感到腰酸腿疼。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没兴趣继续前进,去杀红线、逮薛嵩。总而言之,薛嵩是如此的诡计多端,假如没有一些他那些机关的情报,就没法把他逮住。所以,他们就回去拷问小妓女,想要问出些有价值的口供。我已经说过,这些刺客是不可靠的。所以他们还想拷问老妓女。如果可能,他们还想拷问一切人。作为这篇小说的作者,我知道一切情报。所以,我才是他们最想拷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