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阮小五的债(第2/4页)

一是基层官吏层层加息,成为了贪官敛财的重要手段。原来中央规定只收二分息,有的地方却收到了六分七分,或缩短还款周期变相加息,帝国对此没有有效的制约机制。

二是各级行政部门为了完成行政目标考核,部门领导为了突出政绩,强迫富户农民在不需要借贷时贷款,变相加重了农户的负担。

三是如果遇到水灾旱情,自然灾害地区颗粒无收的农民无力偿还贷款,政府强行索债,还不上钱的农民只有当流民逃难。

这些问题在王安石在鄞县当县长搞试验田时都不会遇到:第一,老王为官清廉,不图钱;第二,上头没有行政目标考核,农户完全可以凭借个人意愿决定借不借钱;第三,王安石在鄞县任期没有发生过严重的自然灾害,死账率自然小。再说,两袖清风的王介甫也不会逼迫还不上账的农户当流民。

事实上,青苗法的致命弊病,那位老于世故的司马君实看得非常透彻。他说的那句话或许漫不经心,却一语中的:

——民间为富不仁的大户之家放高利贷,都会被世人所唾骂,何况是政府呢?

虽然你的利息低,可五十步和一百步有本质的区别吗?

青苗法,从表面上看,是为了解决农民青黄不接的问题,由政府出手救济,但是这个救济手段是有前提的——有偿的。说白了,前者是手段,后者才是目的,即政府放贷收取利息,这注定了青苗法的价值取向是赤裸裸的经济利益,即达到王安石所说“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的目的。

作为一个县长,如果没有青苗法,那么他或许会烧香许愿希望全县都风调雨顺,农民都有饭吃,他业绩声名财富三丰收。

但在青苗法实施后,一旦该县长的梦想成真,即这个县的农民都有饭吃,就无人向政府贷款,那么年终,该县长青苗贷款业绩则可能为零,可能会被戴上“阻挠新法”的罪名,以致乌纱帽不保。

就像所有的棺材铺老板都喜欢死人,所有的花店老板都喜欢情人节,而所有的雨伞店老板都喜欢下雨一样,作为青苗贷款执行人的官吏们肯定希望每年有很多人需要他们的贷款。

从根本上说,这和他们作为一方父母官的基本职守是相悖逆的。

因为不是每天都有人需要青苗贷款,完不成任务的基层官吏们,可能几乎是潜意识地使用一项东西——权力。

这正是司马光苏轼之类的旧党最担心的事情,在他们看来,拥有权力的政府放高利贷犹如开着坦克向各家商户要保护费的超级怪物,远比民间拿着水果刀的小混混危险得多,虽然他们要的钱可能比较少。

司马光的话还有另一个层面的意思:借钱,当然就涉及到还钱的问题。

凡是借过钱的人都知道一个道理,向外借钱的人,借钱时是大爷,要钱时是孙子。

在欠钱人眼里,当从借钱人手里拿过钞票时,他眼中看到的是恩;要他还钱时,他眼里看到的是恨。

如果还的钱比借的多几分,这个恨同时就会跟着多几分。

一个聪明的媳妇就对自己的老公说过,咱们永远不能借钱给公婆,选择只有两种,有钱孝敬,无钱不给,千万别提借字。

因为一提借字,还不上时,不仅伤面子,更伤感情。

当年在嘉祐时期还是好友的司马、王二人任馆职期间,他们的共同上司是包拯包龙图。一次,老包请手下这两名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吃饭,无酒不成席,老包开了好酒,结果两个年轻人摇手说自己不会喝酒,老包说今天高兴,就破破例,咱仨开怀畅饮一回。

上司很热情,司马君实最终拗不过,喝了两杯,王介甫则再次显示出了他的固执,始终不肯抬酒杯,让当时就很让人人敬仰的包大人下不来台,也成为了王安石同学不通人情世故的经典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