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章 留得枯荷听雨声(第2/3页)

谢道韫好洁,偏偏得这种病,让她很难堪,尤其是在陈操之面前。

陈操之给谢道韫号脉,瞑目内视,半晌道:“痰多不用担心,我现在敢断定你患的不是劳疰,而是虚劳肺疾,当然,这病也不轻,须好生调养一年才行。”又问:“你今日食用了一些什么?”

谢道韫答道:“砀山梨一只、羊肉羹半碗,还喝了一杯蜜水。”

陈操之点头道:“很好,要努力加餐,食补不亚于服药。”慢性肺炎也是一种富贵病,若是穷苦人家得这种病,既没有营养滋补,又要辛勤劳作,那病情只有越拖越严重,最终不治,谢道韫当然没有这种忧虑,只愁她吃不下。

谢道韫应道:“是。”

此次病后与陈操之重见,谢道韫就觉得与往日有些不一样了,以前在西府、在会稽,二人相处时都是分庭抗礼、势均力敌、互相佩服、惺惺相惜,但这次她自觉完全处于了弱势,陈操之说什么她只有点头的份,是因为换回了巾帼女装,还是因为病人在医生面前的情怯?

不知为什么,谢道韫这样想时心里却有些欢喜,她喜欢这种感觉,好像很可依恋似的——

陈操之道:“除了食补和医药,还须健身,过些日子待你身子再好一些,我教你习练五禽戏,这是以前在陈家坞时葛师传授给我的,久习可百病不生、延年益寿。”

谢道韫道:“五禽戏,我会。”

陈操之奇道:“什么时候学的?”

谢道韫微笑道:“去年啊,向你学的,你晨起练五禽戏时我看了好几回,就学会了。”

陈操之笑道:“原来你是偷师学艺,我倒忘了你是过目不忘的第一聪明人。”

谢道韫细眸斜睨,道:“难道还要我拜师!”

陈操之道:“岂敢。”起身道:“我陪你到听雨长廊去走一走如何?”

谢道韫道:“甚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蔷薇小院,往听雨长廊缓步行去,陈操之发觉,只要他到了这里,谢府的那些婢仆执役就都踪影不见了,就是谢道韫那两个贴身侍婢因风和柳絮也是奉上茶后就悄然避开,以便他与谢道韫独处,对此,陈操之略微有些尴尬——

听雨长廊靠北一侧有个小池塘,池上荷叶残败,枯萎难看,陈操之油然想起后人一句诗,脱口道:“留得枯荷听雨声。”

谢道韫惊奇地笑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却被子重一语道出。”

陈操之道:“古人今人,感物寄情常有契合。”

谢道韫道:“子重此语甚奇,谁是古人,谁是今人?”

陈操之笑道:“我是说百年、千年后之人也必有留枯荷听雨声的情思。”

谢道韫不知想起什么,惆怅半晌,忽然咳嗽起来,以手掩唇,背过身去,好一会才咳喘稍定,低声问:“子重,你我当初的约定——还有用吗?”

现在谢道韫已经羞于说“终生为友”四个字了,因为她违背了自己早先的誓言,以女装与陈操之相见了,没有了纶巾襦衫的掩饰,“终生为友”让她难为情,而且她也隐隐觉得自己对陈操之的情感发生了一些变化,她依然希望看到陈操之通过不懈努力一步步晋升高位、希望钱唐陈氏成为显赫大族,也衷心祝愿陈操之能娶到陆葳蕤——她愿意看到陈操之顺利、快乐,这些都与那日对陆葳蕤说的一样没有改变,那么改变了的到底是什么呢?

陈操之微一踌躇,还没答话,就听谢道韫又自嘲道:“真是怪哉,我向桓大司马辞职的文书竟然还没有批复下来,难不成我还能去做西府参军!”

陈操之情不自禁道:“道韫,你做我的幕僚。”

谢道韫侧头看着陈操之,缓缓摇头:“我以前是说过,你为黑头公,我做你的幕僚,不过现在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