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章 春常在(第2/3页)

陈操之浑若不觉,说道:“且让月色入户。”吹熄了雁鱼灯,起身走到窗前,将木窗开启,清冷的月光顿时倾泻进来,在地板上铺展成斜斜的一片,仿佛从远处明圣湖裁下来的一方水,就这样不流不淌地浮在房间里。

陈操之取出柯亭笛,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下,碧绿的柯亭笛散发柔和光泽,陈操之执箫之手也莹白如玉,手指微微弹动了几下,上身稍往前倾,美妙的箫音就清泉细流一般汩汩而出——

火盆那玫瑰红的炭火在四壁幽暗和月光中默默绽放,前仆后继地燃烧并且冷寂,谢道韫坐在火盆边,守护着这温暖的炭火,听着悠悠缭绕的箫音,时光静止,或者倒流,一切逝去的美好可以重来,鼻间仿佛嗅到花木草叶的清香,这一刻,谢道韫就竟想着就这样坐到地老天荒——

箫声响起时,外间的辩难声、喝彩声一时间都静了下来,谢玄、徐邈、顾恺之各自端坐,侧耳倾听,感觉有清新可喜的气息随着吹箫人手指的按捺而不断涌现,在这样的静夜听到这样的曲子,让人感觉人生真是美好,好像从现在起直接跨过冬季、迎来了花繁树茂的春天,种种情感都是如此的美好。

箫声止了,外间的顾恺之率先大赞道:“子重,此曲绝妙,全无往日的感伤,只是一派清新可喜,此曲何名?”

陈操之将柯亭笛搁在小案木盒中,看着谢道韫,答道:“曲名《春常在》。”

谢道韫“嗯”了一声,心中异常感动,春常在,春常在,这是陈操之的心胸——

陈操之起身端了雁鱼灯到外间取火,谢道韫从木盒里取出柯笛亭,凉凉的箫管已经触摸不到陈操之的温暖,却见吹口有亮亮的湿痕,那是陈操之吹箫时留下的唾痕尚未拭净。

谢道韫有点发愣,执着柯亭笛慢慢靠近自己的唇,忽然眼睛眯起、梨涡乍现,笑意蓬勃,嘬起唇隔着半尺远朝那柯亭笛吹口猛吹了一口气,柯亭笛自然是无声无息,谢道韫脸却红了,仿佛离得这么近朝陈操之嘴唇吹气一般……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是顾恺之的得意之时,方才听了陈操之的曲子,精神大振,用他的顾生咏吟诗不绝。

陈操之与谢道韫都到外间为顾恺之喝彩,小婵为众人送来烫热的酒醴和甜糕。

众人欢聚,不觉东方之既白。

用罢早餐,谢道韫、谢玄便拜别陈母李氏,要上路赴建康了,陈母李氏殷殷叮嘱日后有暇一定再来陈家坞。

临行时,谢道韫忽道:“还有一物差点忘了送给子重。”从车厢里取出两册薄薄的碑贴,递给陈操之道:“子重,这是曹娥祠中邯郸淳所书的曹娥碑拓本,这是王右军书写的曹娥碑拓本,你曾说秋日会与我一道去剡溪对岸曹娥祠亲手制拓本,后来我知道你不能来,而我又要去建康,月初时就独自过剡溪拓了两贴带来给你。”

陈操之与徐邈、顾恺之送谢氏姊弟过了小松林,谢道韫道:“子重、仙民、长康,莫要再送,就此别过。”

陈操之知道谢道韫不想让徐邈、顾恺之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若送到枫林渡口,见到谢氏入京的船队,人多口杂,她这个祝英台岂不就露馅了。

顾恺之道:“今日离别不似往日那般惆怅,只因听了子重的妙曲《春常在》,觉得我辈风华正茂,离别是为了下次重逢,不必太感伤。”

陈操之微笑道:“长康说得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陈操之三人目送谢道韫、谢玄乘车离去,三人缓步回陈家坞,却见刘尚值大踏步而来,问:“英台兄呢?”

顾恺之摇头笑道:“尚值兄,昨日不来,今日才来,英台兄已经走远了。”

刘尚值道:“走得不远吧,那我赶上去道个别。”

陈操之道:“不必去道别了,走远了,来,我们一道欣赏王右军的曹娥碑。”心道:“谢道韫现在定然是在车上洗去脸上的粉,重梳发髻,回归女妆,尚值赶过去,叫她如何好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