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一章 功利与惜羽(第2/3页)

张原道:“南皋先生、景逸先生奖掖后进不遗余力,晚辈受益实多。”

刘宗周道:“那日在越王桥头,你说‘圣贤之学,有以济世’,我很是欣赏,可如今,你却改变了初衷,奉西洋学问为圭臬,这是为何?”

张原道:“先生试想,论名声,学生如今金榜题名,是翰林新贵,名声有了,结交西洋教士并不能增进学生的名声,只怕还会有损;论利,学生亲眷自有生财之道,朝廷也有俸禄,学生不用为日常用度操心,而那些西洋教士除了送我三棱镜、万国地图之外,难道还有银钱送我?所以说,学生为西学张目,不为名不为利,那又为的是什么?”

刘宗周道:“这的确让人费解。”

张原道:“当初先生要学生专心做学问,学生拒绝了,因为学生自觉不是潜心做学问的人,而是想匡扶济世,学生容留耶稣会士、为西学张目,正是看重这些传教士能带来实用之学,可以补益儒学在实用方面的缺失,学生之心,天日可表。”

刘宗周点点头,表示相信张原的表白,却道:“世道之衰,不在于西学之有无,而在于士大夫不知礼义为何物,举天下贸贸然奔走于声利之场,这才是国之大忧,你援引西学济世,岂不是舍本逐末?”

张原道:“人之趋利如水之趋下,这只可利导,不能强行遏止,江南富庶,也正是因为经商者众,这不是世道之衰的原因,泾阳先生曾说‘经商何足讳也,富而好礼,可以褆躬;富而好行,其德可与泽物,顾人之用之何如耳’,经商、财富,不是罪恶,而在于怎么样对待财富。”

刘宗周敬佩已故东林领袖顾宪成,顾宪成是赞成经商的,张原就用顾宪成的话来开导刘宗周,刘宗周却道:“你说人趋利如水趋下,这岂不是天主教的性恶论!”

儒家主张人之初性本善,天主教主张原罪,这真是水火不容啊,张原谨慎答道:“启东先生,天主教的原罪与荀子的性恶论是有区别的,倒是与佛家的末那识、阿赖耶识有些相近,这是灵魂世代积累的一种业力,会改变人的禀性,人之初性本善是指三皇五帝人心纯朴的年代,而今人心已不古,很多恶习、陋习已经深刻到骨髓血脉,所以必须由后天学习来修心养性,儒术可以导人向善,天主教和佛教同样可以,但这些都只是道德约束,治国更需要理性和法治。”

晚明有儒、释、道三教合一的思想倾向,焦竑就是体表,而东林党人是反对三教合一、反对释、道二教的,现在张原这说法简直是四教合一了,而且重法治,这对主张独尊儒术的刘宗周来说是不可容忍的,大声道:“张介子,我认为你已经陷入佛家耶教的歪理邪说之中,若不悬崖勒马,必为名教罪人。”见张原皱眉不言,又道:“你虽有济世利民的抱负,但你这样的言行作为只能是南辕北辙。”

张原心知无法说服顽固的刘宗周,缓缓道:“启东先生,我不想做儒学大师,我要做的是治世能臣,当今天灾频繁、民怨沸腾、东虏猖狂、边事危急,需要我这样务实的臣子去解决实际的困难,我不反对启东先生高谈道德仁义,也请先生不要妨碍学生格物致知、务实济世,这就如同道德不能代替律法。”

刘宗周本打算私下说服张原的,不料道不同难相为谋,没说几句就又谈崩了,他也知道现在的张原非复当日在大善寺向他请教的那个少年了,叹道:“张介子,你功利心太重!”

张原道:“我之功利,不仅是为个人着想,而在于家国,学生还要斗胆说一句,启东先生似乎过于惜羽好名——”

刘宗周恼道:“我又如何好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