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四章 冰河说与万言书(第2/3页)

张原提出的问题相当尖锐,但解决问题的办法却相对温和,对豪强势力的权益只是加以限制,而不是剥夺,张原也知道这种隔靴搔痒的改良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但这也是不得已,他不能把自己置于那些既得利益集团的对立面,他是改良,而不是完全打破现行制度重来,士绅集团也有很多有眼光的愿意改良的有识之士,比如叶向高、徐光启、高攀龙、刘宗周等等,都有奏疏谈及这方面的问题,只是张原看问题更全面一些,有理智的士绅也都知道利益分配要保持一种相对的平衡,倾斜、侵占过甚会导致农民阶层大量破产、崩溃,对士绅的利益也会有很大的影响,就比如这次山东六郡的民变,抢劫富室杀死官绅的比比皆是,熟读经史的士绅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保持社会各阶层稳定是最重要的,否则象秦、汉、晋、唐、宋、元这些朝代更迭时农民动乱的巨大破坏力,首当其害的就是富庶的士绅地主阶层,这在四百年后也是如此——

所以必须在天灾人祸中给老百姓找一条活路,否则大家都没活路,既得利益集团并非铁板一块,有危机感的、认识到弊症希望改良的人也很多,张原要争取的就是这一部分人,这是殿试策文,必将传扬天下,他必须亮明自己观点,措词可以温和,但立场要站稳,他不是两面三刀的投机者,必须有面对责难和阻力的勇气——

针对近年来的气候寒冷和天灾频繁,张原提出了三百年一轮的“冰河说”,说气候偏冷、干旱还要持续三、四十年,此后几年的陕西、河南、山东甚至京畿都会有持续的大面积的旱灾,至于“冰河说”的理论依据,可以从历代史书的天文志、五行志去查找,也可从西洋人的《三千年气候变迁图说》、《冰河灾异志》等书籍中得到印证,至于官员们找不到这两本书,那不关张原的事,谁让他们孤陋寡闻呢,苏轼敢在殿试中杜撰尧与皋陶的故事,连主考官欧阳修都被蒙住,他张原杜撰两本西洋书籍有何不可?

既然提出了“冰河说”,就应该要有应对之策,于是兴修水利、推广耐旱的农作物自然而然就提出来了,《泰西水法》里的龙尾车、玉衡车、恒升车和修建水库的方法,以及甘薯、土豆、玉米这些耐干旱的农作物,这些虽然不能根本改变晚明农民的生存现状,但可以缓解、可以让农民灾年不至于饿死,中国的农民最是善良,只要有一口饭吃,就不会想到抗争,即便是后来张献忠、李自成的流民大军,为首作乱的也都是马贼、逃兵、乡村无赖,真正走投无路的农民都是被裹挟的,为了是混一口饭吃——

张原在策文最后部分提出了自己关于救荒赈灾的见解,那就是官府赈灾与民间救荒结合,富民对其佃户有救助的责任,对于协助官府赈灾的民间富户要请敕奖谕,授予的官职也应受到社会尊重,自古救荒无善政,到了这一步,都不会有太好的办法,只能是拆东墙补西墙、寅吃卯粮,关键是要前面做好,增加储蓄,提高百姓应对饥荒的能力——

在策文结尾处,张原写道:

“——昔时苏轼对宋仁宗言‘天下无事,则公卿之言轻如鸿毛;天下有事,则匹夫之言重如泰山’,当此国家多事之秋,臣愿圣上莫视臣言如鸿毛,臣俯拾刍荛,上尘天听,不胜战栗之至——臣谨对。”

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搓手,这才觉得天色已经暗下来,一包宫饼是何时放在案边的也不知道,转头四望,大殿上空空荡荡,其他考生都已考毕出场,只剩他一个人,其余读卷官、执事官默默在殿边遥看着他——

张原站起身收拾考篮,高高瘦瘦的吴道南缓步走过来,离他十步远站定,不能走得太近,否则会有监试官说他看张原的考卷好通关节,吴道南微笑道:“张原,再有半刻时天就黑下来了,那你可要被强行扶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