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一章 行路难(第2/3页)

十一月十九日午后,张原一行五条船从徐州北过了黄河,明代黄河就是在徐州与运河交汇,再经淮安夺淮入海,与四百年后的河道完全不同,一过黄河,进入山东地界,景象就大为不同,两岸民房破败,民众皆有菜色,张原向人打听方知山东六郡今年五个月不雨,遍地蝗灾,青州、沂州、泰山数百里如焚,寸芽不生,费县、昌乐有数百民众啸聚为盗,白昼打劫,抢夺粮畜,甚至有人吃人的惨剧——

张原立在船头右望,心道:“这才是晚明的真实现状吗,在江南,前年的旱灾和雪灾也颇严重,却没听说有人吃人的现象,也没有大批饥民为盗,官府虽不作为,但江南士绅的民间救灾还是比较得力的,这也应该是江南富户多的缘故,而在江北,一遇灾荒就这么凄惨吗!”

二十八日午前行至山东重镇济宁,前面运河水道被航船堵塞,无法通行,船工去问,回来说济宁北面的临清钞关被盗贼占领,过往河船遭劫夺不敢通行,运河南北交通截断了,张原等人闻言大惊,临清是钞关重地,每年关税在所有钞关中名列前茅,更要紧的是运河交通被截断,这损失非同小可啊!

黄尊素道:“山东灾情如此严重,朝廷竟不赈灾吗,饥民为盗,应该以赈灾先行,剿抚并重,民变很快就能平息的。”

阮大铖忧心忡忡道:“这一闹腾不知要到何时,误了我等考试岂不糟糕。”就商量着是不是改走陆路,绕过山东进京——

张原道:“临清是朝廷税收重地,官府不可能不管的,我们在这里等几天,河道应该很快就能畅通。”

于是一行人就在济宁等候,河道上堵塞的航船绵延十数里,怨声载道。

二十九日上午,张原没心思翻译《推历年瞻礼法》,和黄尊素、金尼阁三人上岸走走,打听一下前方情况,穆真真、汪大锤、武陵、黄三高四人跟在后面——

济宁是孔孟之乡,孔子故里曲阜离此不过五十里,物产丰饶,古风犹存,万历四十三年冬天的济宁也受旱灾影响,因为运河不通,又因为惧怕盗贼,很多商铺关门,街市颇显萧条,张原几人从城西门进去,准备绕到北门出城,在北门口见一蓬头垢面的少女坐在城墙根下哀哀的哭,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躺在地上,头搁在少女大腿上,半死不活的样子,墙根下可以晒到太阳,然而阳光惨淡,没什么暖意——

见张原几个人走过,这少女抬起头有气无力道:“救命,救救我丈夫。”并不抱很大希望,今日上午有很多人从她身边走过,只是看看,随便问两句,最终还是掉头走了。

张原走近几步,问:“怎么回事,你丈夫这是饿了还是病了?”一面吩咐武陵跑到先前经过的那家馒头铺子买些热馒头来——

这少女冻得小脸发青,低头看看脑袋搁在她腿上的男子,哭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走着走着突然就栽倒在地,我又拖不动他,呜呜呜,他浑身滚烫——”

金尼阁懂一些西方医术,摸摸这男子额头,又翻男子眼皮看看,更不嫌脏污跪在地上,侧头贴耳听这男子心跳和肺部,站起身对张原、黄尊素道:“应该是感了风寒,发高热,又饥饿,而且极度疲倦,所以昏迷了,若不施救,会有生命危险,可敝人身边并无医药——”

张原道:“找间医药铺救他一救。”

这时武陵把馒头买来了,用一个纸袋装着,递给那少女,少女也是饿得狠了,不及道谢,抓起一个馒头就咬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咀嚼,随即把那咬了一个大缺口的馒头递到仰躺着的男子嘴边,含含糊糊道:“丈夫,有馒头呢,吃一口吧,吃了馒头就有力气赶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