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四章 四壁荷花三面柳(第2/3页)

文震孟三十多岁,身材高大,目光射人,颇为傲气,不喜客套语,见张原出言就俗,便语含揶揄道:“张公子久仰文某什么?”

张原含笑道:“文孝廉家学渊源,酷爱《楚辞》、专治《春秋》,书法宗东晋二王、画技追元末四家,为人更是刚正高洁,在下仰慕文孝廉久矣。”

文震孟颇为诧异,他今日来拙政园只是一时兴起,想看看这个倒董的张介子是何等人物,范文若事先也不知道他要来,原以为张原的久仰只是随口敷衍的客套话,不料张原还真知道他,他在长洲虽然有点名气,但连续六次会试落第,少年才子名声也渐渐的泯然众人了,这时听张原盛赞他,乃苦笑自嘲道:“张公子对在下了如指掌啊,只是还有一事没说,在下七次赴京会试,七次落第,这事也算出名,苏州儿歌唱道‘文文起,七落第,赴京赶考急,归来袖遮面。’唱的就是在下。”

张原心道:“落第七次了吗,那还要再考三次。”

张原熟悉晚明史,这个文震孟是天启、崇祯年间有名的刚直耿介之士,性情和刘宗周先生有点相似,也是东林党中的著名人物,天启年间弹劾魏忠贤,被廷杖革职,崇祯时起复,任宫廷讲筵日讲官时,崇祯有一次听讲时翘着二郎腿,这文震孟就闭口不讲了,盯着崇祯帝的脚,这让崇祯帝很尴尬,用袖子遮住膝盖,然后慢慢放下腿,让张原对文震孟印象深刻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文震孟是天启二年壬戌科状元,天启二年即公元一六二二年,而现在是一六一四年,文震孟还要再经历两次落第的折磨——

张原道:“文孝廉大才,暂时困于科场,早晚有名扬天下之时。”

范文若便道:“今日雅集,不能没有论文辩难,文兄与张公子都是治《春秋》的,今日幸会,就在这荷风四面亭上畅言《春秋》如何?”

文震孟对张原颇有好感,再刚直的人也愿意听人美言啊,道:“正要向张公子请教。”

张原对冯梦龙道:“子犹兄也治《春秋》,一起来辩论吧。”

荷风四面亭单檐六角,四面通透,亭在水中央,坐于亭上,见池中莲叶亭亭,莲花盛开,岸边柳枝婆娑,有抱柱联:“四壁荷花三面柳,半潭秋水一房山”——

张原与文震孟、冯梦龙坐在亭中莞席上,近百名诸生围亭听讲《春秋》,《春秋》在明朝时地位很高,朱元璋把《春秋》作为群经之首,认为孔子作《春秋》,明三纲,叙九法,为百王规范,修身立政备在其中,而在殿试取状元时,往往偏向本经是《春秋》的进士,焦竑、文震孟的本经都是《春秋》,虽然如此,但《春秋》繁难,诸生还是愿意治其他四经,毕竟状元三年只有一个,不敢妄想——

冯梦龙著有《麟经指月》,文震孟是弱冠举人,二人对有关《春秋》的典籍可谓无书不读,而张原颖悟过人,师从黄汝亨、焦竑这两位大儒,又有自己独特的创见,三人辩难由浅入深,从春秋义理到三传文采,妙语不断,听者屏息——

冯、文二人的学问不在张原之下,论博览群书,张原比不过他二人,但张原胜在条理清晰,他对《春秋》学上起秦汉下至元明的发展脉络娓娓道来,《春秋》既是经又是史,至魏晋南北朝则经史分家,唐代刘知几标举《左传》是史文典范,而刘勰的《文心雕龙》则宗经,宋末以来,经史再次合流,这就是《春秋》学的文学化,至晚明更明显,连八股文都文学化、小品化了,《春秋》岂能独免……

不但冯梦龙、文震孟大受启发,在荷风四面亭听讲的诸生都有茅塞顿开之感,张原的讲《春秋》学从发源滥觞至发展分流,脉络清晰、条理分明,给人以登高眺远、一目了然之感,而冯梦龙、文震孟读书虽多,但缺少张原这样系统的领悟,这是张原的优势,其中包含后世先进的学习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