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〇章 衣衫褴褛也动人(第2/3页)

黄昏时张原回到府学宫后宅第,武陵说三公子张萼来过,三公子说去海州的一个镜匠和两个仆人已经启程,张原入内院见了母亲和姐姐,便到后园看工匠造屋,有银子就是好办事,那一段三丈长的矮墙已拆去,正开挖屋基——

张原让武陵牵出白骡雪精,在投醪河畔奔跑了一会儿,被履纯、履洁两兄弟看到了,嚷着要骑,张原拗不过这两个小外甥,只好把穆敬岩叫过来控着缰绳,他扶着履纯骑在鞍座上,走出数十步,后边等着的履洁就已经急不可耐地嚷着:“该我了,该我了,我更要骑。”

两兄弟没完没了,你下我上,最后还是张若曦过来才把二人揪回内院去,张原才得以解脱。

夕阳坠下龙山,晚霞灿烂如锦,暮色一时未下,投醪河水无声。

张原忽然想起自去年冬天大雪以来,此后四个月只下了一场小雨,看这晴空晚霞似乎近日也还没有下雨的征兆,绍兴今年就要大旱了吗,往日数丈宽的投醪河水现在只剩河中央如小溪般的细流了,若再不下雨,四月底投醪河水就要断流,五、六月间,山阴城的大多数河道就要无法行船,夏麦秋粮就要歉收——

履纯、履洁回内院去后,这河畔顿时就安静了,武陵牵了白骡雪精回厩舍,穆敬岩在收拾造屋的木石,那几个工匠已经各自回去了,都是山阴城郊的匠人,早来晚归——

张原独自在河畔徘徊,走到那株大槐树边,这大槐树原先离水边不到一丈,现在河水干涸了,树下一大片都是河滩,咦,穆真真蹲在河中央做什么,不像是在洗衣?

张原走下河滩,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石间是硬结的河泥,张原得小心翼翼地走,自然是轻手轻脚,穆真真却很警觉,张原没走近几步,她就扭过头来,见是少爷,赶紧站起身来,手里一截柳枝丢在地上,面色微红,福了福道:“少爷。”

张原眉头微皱,这穆真真又穿上了她那套旧衣裙,长袖短衣袖口磨成了毛边,裙子靠膝盖处打着补丁,脚上是露脚趾的草履,想必方才就在河里濯足了,双足洗得很干净,足趾微曲,牢牢抓着草履,蓄着力的样子——

很奇怪的是,旧衣破裙穿在这堕民少女身上别有一种动人的魅力,粗劣的布料方显肌肤细腻,拘束偏小的裙裳提醒张原她已长成,破衣烂裳,长腿细腰,呃,难道穆真真意识到她这么穿很能打动张介子少爷?

显然不是,这堕民少女只是舍不得穿那两套新衣,去青浦是要给少爷争面子,不能穿得破烂,现在回来了,这旧衣裙也还能穿,就又穿上了,穆真真不会喜新厌旧,也不知是生性如此,还是自幼被贫贱和苦难压抑成这样的?

现在天气逐渐热了,真真要这么穿就随她吧,嗯,旧衣清凉,魏晋名士还就要穿旧衣裳呢,张原问:“你拿个柳枝做什么,刷牙还是写字?”

走过去一看,河水退去,这一片河泥半干半湿,这里已近河中央,卵石少,河泥比较平整,只见河泥上写着:“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

柳枝在河泥上写字,只是划字而已,不过穆真真笔致颇显大气,简直称得上雍容,与这堕民少女卑微羞怯的性情大异。

张原道:“写得很好,为什么不去书房在纸上练字?”

穆真真低着头没答话,青浦来回的船上,她与少爷同居一舱室,少爷读书写字她侍候着,船上无事,她也就执笔写几个字,现在回来了,她一个婢子难道还好大模大样坐在书房里写字?

张原知道她的心思,说道:“你爹爹最近三个月都要帮着造屋,我会去向何典史要求再宽容两个月,无非补一些徭役银而已,你就在这边安心住着,我每日午后练字时你就坐在我边上练字,就用我写过的字纸的反面来练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