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沙锅说亮话(第3/5页)

徐辟大怒:“你可是学者哎,怎么这么三姑六婆的。合着我方才都白费劲了,说了那么多话!”

夷子赶紧收敛神色,仔细琢磨孟子的高论,越想越感到怅然,沉默了许久,最后只简单地说了几个字:“我明白了。”

孟子这里和夷子辩论的焦点是儒家和墨家的一处根本冲突所在。儒家主张厚葬,墨家主张节葬;儒家主张推己及人,墨家主张兼爱。有人考证说墨子当初先在儒家门下受教,但他很有独立思考精神,越来越对儒家教育不满,后来看《三重门》受到启发,决定学习韩寒,冲破旧的体制,另起炉灶,就这样有了墨家一派。

因为墨子的儒家渊源,所以他对儒家的弱点了解很深,观点处处针对儒家。咱们看孟子以铲除杨朱和墨翟的“异端邪说”为己任,对杨派、墨派的人物绝不手软,但他还只是遇见一个打一个罢了,可墨子攻击儒家却不一样,很有系统性,先把儒家观点条分缕析,然后逐一驳斥,在《墨子·公孟篇》里就有这么一段著名的对儒家的四评:

子墨子谓程子曰:“儒之道足以丧天下者四政焉:儒以天为不明,以鬼为不神,天鬼不说。此足以丧天下。又厚葬久丧,重为棺椁,多为衣衾,送死若徙,三年哭泣,扶然后起,杖然后行,耳无闻,目无见。此足以丧天下。又弦歌鼓舞,习为声乐。此足以丧天下。又以命为有,贫富,夭寿,治乱,安危,有极矣……为下者从行之,必不从事矣。此足以丧天下。”

这是墨子和一位程先生聊天的时候说的。墨子以为,儒家的学说里有四大坏,足以毁灭地球。首先是儒家不信鬼神——墨子很看不起儒家这点,说公孟子(有可能就是在我们前文露过一小脸的那位公明仪)一会儿说没有鬼神,一会儿又说要恭恭敬敬搞祭祀,这不是两面三刀吗?墨子很瞧不起这样的,你要真是坚持无神论,这是你的信仰自由,可你就别一边宣扬无神论一边还弄什么神神鬼鬼的祭祀活动;你要是求神拜佛祈祷升官发财,我也不说你什么,可你别一边烧香磕头一边大谈无神论,这种作风实在太无耻了!

墨子这是没有理解孔子当初神道设教的深意,正如康德所言“为了道德的缘故,我们有必要假定上帝存在”。周代统治者的观念也是如此,这在前文已经介绍过了。也就是说,神道设教是为了现实社会的和谐秩序。这也就是康德所谓的“实践的设准”,为了某个现实的目的,我们需要把某些无法证实的事物假定为真。既然是假定为真,那很多真话也就很不方便说出口了,必须遮遮掩掩才好。墨子就是看不惯这点,真就是真,假就是假,没有什么假定为真一说,那纯粹就是虚伪。

墨家针对儒家的第二点就是丧事应该大张旗鼓地办,还是朴素节俭地办。墨子觉得儒在这点上和在上一点上一样虚伪:你们儒家既然不认为人死后还有另外一个世界,那你们搞那么奢侈的丧事是为什么呀?是给死人看还是给活人看呀?墨子这里说的话很是刻薄,说儒家办丧事的时候,送葬的队伍就像举家大搬迁,而孝子守孝三年,也就是哭了三年,哭得身体吃不消了,没人扶就站不起来,不拄拐棍就走不了路,耳朵也聋了,眼睛也不好使了。要是人人办丧事都这样,那中国人全得熬成东亚病夫了。

但是墨子这话可有点儿夸张,事实上,儒家虽然对丧事很讲究,但也提倡中庸之道,凡事都有个度,并不是像墨子说的那样极端。

墨子第三点是反对音乐,觉得这东西是奢侈品。第四点是反对儒家的命运观。这两点暂不细表,以后再论。

这段议论还有个下文,很有趣:墨子这番话是在和程先生聊天时说的,程先生听了以后,批评墨子说:“你也太过分了,这不是毁人家儒家吗?”(甚矣!先生之毁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