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羊世界(第6/7页)

南京上下慌乱一团。先是弘光帝秘密出逃,紧接着,权臣马士英也出城逃走了,剩下的南京重臣之中就该首推赵之龙了。当初,崇祯皇帝委任赵之龙守备南京,认为那里已经有了司礼太监韩赞周、兵部尚书史可法,如今再加上一个“与国休戚”的赵之龙,则“朕无忧矣”。而此时的赵之龙果然忙上忙下,辛苦非常,匆忙组织了南京临时政权,但其目的不是为了抵抗清军,而是安排和组织城中官员和百姓们的投降事宜。

整个南京城里,没有多少人反对赵之龙他们的决定。猜想一下,虽然接受异族统治会让人们感到非常不适,但趋利避害的现实主义和几代传承的顺民心态还是使他们作出了“明智”的决定,根深蒂固的顺民心态使他们对所谓“正朔”的顺从程度远远低于对强权的顺从程度,更何况,聪明的顺民们早已习惯了在博弈中求生存,在委屈中求发展。“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即便臣对君不以“寇仇”视之,最起码也同样视作草芥吧?极少数的满洲人摧枯拉朽式地横扫中原大地,非但很少遇到过真正有力量的抵抗,反而迅速吸纳着归顺过来的汉人势力,使自身的实力翻番地扩张。

广大百姓们很少有机会汇集成“人民运动的洪流”。几乎在历史上绝大多数的时期,百姓经常都是处在极其可怜的状态,历史的动荡变迁每每影响着他们的生活,他们有时会去主动选择,但多数情况下则是被动接受。普遍来说,他们的生活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牛马般的生活和过不下去的生活。如果谁有力量把他们从过不下去的生活当中解救出来,并带领他们过上牛马般的生活,那他们自然会安居乐业、感恩戴德;如果谁剥夺了他们牛马般的生活,让他们跌落到过不下去的生活里去,那他们也通常只会安之若素——年轻人有孝道在束缚,老年人有宗教来麻痹,日子就可以这么过下去。做顺民,至少还可以过上牛马的日子,要做叛民,那就什么日子都过不上了——事实上,很多造反起义,都是在连过不下去的日子都过不下去的时候才爆发的。这就像天平的两端,一端是生,一端是死,而通常来说,任何形式的生都要重于任何形式的死,只有一种形式的死和另一种形式的死做衡量的时候,才可能导致造反的结果——比如,是选择饿死,还是选择造反被杀头?百姓们很少会因为权利、正义等等被剥夺而起来反抗,他们一般只有在生存权得不到足够保障的情况下才会如此。或许,如果有有识之士发明出一种简便易行安乐死的办法的话,顺民们也许即便在面临死亡威胁时也不大容易想到反抗了。朱元璋泉下有知,也许会欣慰于他的人间国土终于如愿以偿地变成了绵羊世界,而这个绵羊世界却终于在失去了强有力的头领的情况下遭受到虎狼的入侵。

南京顺民们在赵之龙等人的安顿下开城迎降,家家户户用黄色条幅写好“顺民”字样,并在门口焚香设案,与王秀楚所记之《扬州十日记》中扬州居民的情况如出一辙,只不过扬州顺民事出仓促,南京顺民准备周详。而准备得更加周详的赵之龙等一干文武百官则争相投靠新朝,力求得到新朝任用。当时有位名叫张怡的汉子在旁边冷眼观看,记录下这些人“膝软于棉,面厚于铁”的嘴脸。

顺利进入南京城的多铎与不久前在扬州大搞屠杀的时候判若两人,他公告了明王朝统治阶层的荒淫残暴,并表明大清政权绝不会重蹈明朝统治者的覆辙,而是会实行亲民、爱民的德政。多铎很快就以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承诺:他命人在城市当中划分界限,军队和居民分别安顿在这一界限的两边,互不干扰,并对军队的违纪现象给以严惩,有八名抢劫南京居民的满洲士兵被公开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