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人间佛国(第2/16页)

梁武帝再问:“那怎么才是真正的功德呢?”

达摩回答说:“净智妙圆,体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

梁武帝再问:“如何是圣谛第一义?”

达摩回答说:“廓然无圣。”

梁武帝看来是被搞糊涂了,于是问:“对朕者谁?”

达摩回答说:“不识。”

从这段对话中明显看得出来,梁武帝的崇佛,完全是出于功利目的的,他建造寺院,抄写经文,林林总总的做法,无非都是在“下本钱”,而“本钱”下得如此之大,要赚回的是什么呢?就是所谓的“功德”。

“功德”可以换来此生的福报,可以换来来生的福报,可以换来种种让人意想不到、又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好处。但达摩却直截了当地告诉梁武帝:虽然你下了血本,可一点赚头都不会有!

这真如同一个商场上的投机分子,下了大注,却突然被人告知说这样做的结果不但没有赚头,还会血本无归!想来梁武帝是难以接受这样的答案的。

从佛法上来看,梁武帝和达摩的分歧无非是集中在一个“我”字。梁武帝执著在这个“我”字之上——是“我”在做功德,是“我”在期待福报,却完全没搞清楚佛家讲的是“诸法无我”,所以达摩才会说“净智妙圆,体自空寂”,如此一来,那个“我”字又在哪里呢?

梁武帝一开始就错会了佛法,所以一直都在做着南辕北辙、缘木求鱼的事情。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佛陀这个奥妙的“无我”观在佛教刚开始传入中国的时候,就被那些翻译佛经的人给理解错了。

佛陀生活的时代,是公元前6世纪的印度。那个时代的印度,很多人都在以各自的方式探索着宇宙和人生的真谛,所以便有着很多的派别。佛陀的修行过程当中也加入过这些派别中的一些,又分别在一段时间之后认识到他们的修行法门并不足以使自己达到最终的追求,便又一个个地放弃,一个人继续着孤独的探索生涯。

根据地理决定论者的说法,印度地处热带,终年天气炎热,这就导致了两个结果:一是物产相对丰富,人的基本生存容易得到保障,饿了一伸手就可以摘到树上的果子,而不像在亚热带和寒带生活的人们那样需要付出巨大的劳动才能够保障最基本的生活;二是天气终年炎热,动一动就会汗流浃背,所以人们便乐于经常处在静坐而非运动的状态。这两种情况的结合便使这个国家的人们普遍地耽于冥想,于是产生了内容和逻辑都极其复杂的哲学思想和宗教思想。

这种说法虽然有它很大的局限性,却也并非毫无道理。至少,公元前六世纪的印度确实存在着大量的哲学、宗教的思潮与派别。佛陀处在这样一种大环境之下,自己的思想自然受到了外界各种思想的启发和丰富,比如,六道轮回的说法其实就是源于当时在印度占主导地位的婆罗门的思想,这一点在《五十奥义书》中清晰可见。这种情况所反映出的另外一面是,佛陀后来在针对同样有着印度式的思想基础的本土人士宣教的时候,他的思想还算比较容易让人理解(其实也不算很容易),可他的思想一旦传播出印度本土之外的时候,比如传入中国,所面对的就突然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语境,其中一些复杂而深奥的观念和理论自然也就非常容易受到误解。

因为语境的不同而造成的误解,例子多到数不胜数,即便在现代社会依然如此。

所以,梁武帝错误领会了佛陀的思想,并且一直沿着错误的道路走下去,这并非是一件不可理解的事情,况且,佛教在中国的早期传播过程中,就连那些纯粹的正统的僧侣也完全错会了很多概念,并且还一直在宣扬与捍卫着这些错误的概念达多年之久,其中,对“无我”观念的误解更是具有普遍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