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兵败如山倒(下)(第4/32页)

张治中的楼裏再不见灯光了,南京市的夜景也萧条了,四月十八日,挹江门招待所的主任寇邦杰上校慌张来报:「共匪已到了明光」。

我到新街口去看看市容,见有一两百部大道奇卡车,载着部队往水西门外飞驰,经询问,是刘汝明的部队驰援荻港江防。

我当即命寇邦杰通知无业务单位,乘火车离京,我又亲自看了二十几个单位,有的人做好了撤退準备,并洽好了车船,有些人竟而流泪说:「逃到那裏去呀!认啦!」这些人多是有钱不想走,接到了匪信中了毒不再走,真是可怜又可恨,当时我不肯用强的原因,也是面奉某人之劝告:「不愿走的人用不到强迫他们,这些无志气的人跟了我们也是无用,何必增加累赘。」

四月十九日下午九时,挹江门打电话给我:「我们已经听到了浦口方向的炮声」,我还不相信,登上楼顶平台,果然听到了江北隐隐的炮声,立刻下楼,自己开了吉普车,赶到空军新生社,这也是在抗战中养成的习惯,每遇大事就向空军接近,现在又下意识的往空军圈裏去,事实上也无其他地方好联络,李宗仁的圈圈能接近吗?

到了空军新生社,我立刻到台上去拿起扩音器:「诸位弟兄们,现在浦口方面已经有了炮声。」

能征惯战的飞将们,确是与众不同,他们都料到了会有这一天,所以人们都很沉着,毫无惊慌之色,现在周至柔总司令还在南京,他也住在新生社,他即把空军的器材、眷属、不必要的官兵,全都撤到了上海和台湾,留在南京的人,都住在飞机场和新生社裏,他们是说走就走,周总司令同时作了一件最有远见的事,他把政府拨给空军的五百万元现大洋,也全部运到了台湾,分文未动用,以后老台币改新台币的基金,据说就靠了这五百万元现大洋。

我回到指挥所之后,才发现了我犯了一项大错,我一生不太注重钱,所以也未向总司令请求预备金,现在要撤退了,财务官说:「金柜裏一文钱都没有了。」这个家伙真可恶,他是故意刁难想留住我,可惜我毫无警觉。

我严厉的说:「到了什么时候啦还是钱!钱!你就认得钱,我们有汽油车可以动,有牛肉罐头和饼乾,可以填满肚皮,还要什么钱,从现在起,谁也不许离开指挥所。」我又当众给卫兵命令:「非我准许,不许任何人出入。」但我不能让大家挨饿,去挹江门车站,找到寇邦杰,他将要上火车,他凑了五十银元给我,总算手裏有了钱。

报纸上对李宗仁投降和谈的消息减少了,共匪要渡江南犯的消息增多了,我常来往的许多军中朋友,突然都失去了联络,祇知道刘玉章在上海,刘廉一去了湖南,天天见面的赵霞也调走了,连和我工作搭配的军医署署长陈立楷也看不到了,就在这时,郭总司令又来了,教我立即跟他同机去上海,但我怎能捨弃与我共患难的官兵呢!我说:「谢谢总司令,请总司令放心,我会照顾我自己的。」但是我又不好意思向他要钱。

南京突然间成了烽火危城,听说挹江门火车站已作了破坏的準备,又听说共匪由崇明岛的北边到荻港一带的江北,已集结了大批匪兵,準备抢渡长江,白崇禧在武汉仍然按兵不动,南京方面我感觉上已是空城,临危要走走不了,人都在咒骂李宗仁,可惜骂亦无用了,我之迟迟不肯走,不是硬充好汉,我是希望南京能有一场像样的保卫战,我就又可出点力了。

我们联勤总部留守的几个处也都去了上海,我这才感到了孤寂之苦。

二十二日的下午,南京市面上已经有些商店关门了,根据传闻採取行动的民众们,有的往城外搬,又有些人往城裏搬,昔日繁华热闹的南京,一下子到了「秋天」,我也不能再大意了,揹了卡宾,左右跨了两只左轮,左腋下藏了一支扣提,带着武装的黄副官,乘吉普车巡视了二三十个走不动的单位,大家流泪告别,我也祇能安慰他们「好自为之」,除此又能说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