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七月我去纽约出席万人杰基金会第十三届新闻文化奖颁奖典礼时,高干子女张戎所撰英文版《毛——不为人知的故事》正在海外侨界炒作得沸沸扬扬。回港后,我一口气读完了这本包装与公关伎俩一流(她甚至利用美、德总统为之助阵)的洋洋「巨着」。使我惊诧不已的是:六百五十七页的毛传,只用十一页囊括〈蒋介石失去大陆〉这件中国现代史上惊天动地的大事,作者讳言大陆陷共的深层原因——雅尔达会议、马歇尔「调停」、共产国际粗暴干涉中国内政等赤裸裸的事实,却耗费六页篇幅诬指国军名将胡宗南係「黄埔出身的红色代理人」「中共潜伏在国民政府中的间谍」,然而真正阴谋与中共策划夹击中央军、活捉蒋介石的李宗仁白崇禧却只字未提,葬送国军精英一百万人的刘斐郭汝瑰仅耗用半页。难怪着名学者黎安友、林培乐、史景迁等人纷纷指责张戎「有违事实,曲解史料」「对当代中国研究是一大祸害」。

颠覆正史的「恶搞」一定是短命的

今年三月十五日晚,张戎打电话来求教,我直率对她指出:「这本《毛传》不是fiction而是biography,既然用的真名真姓,你的每一惊人结论都要按传记的规格,一一标明资料出处,而且必须平衡报导——胪列不同的观点。我看到英文版共六十八页的注释,尽皆违反学术规範。那也不能怪你,七十年代的工农兵大学生其实连中学也没有好好唸过。干我们这一行,赚钱并不重要,道德操守却不可差池。按规矩,传记作者所引他人着述,必须逐条注明书名、作者姓名、页码、出版社名、版本、卷数等;徵引访问记录时应包括被访者之姓名、时间、地点及证人。然而我留心到大作在惊人的结论mole, red sleeper下全无注释,而且注释不是逐句加注而是以页为单位,将一堆零乱的叙述由你主观武断作出怪异的推论,用一堆南辕北辙的流言蜚语作出耸人听闻的结论⋯⋯还有,口述历史的访问同律师签约一样,一定要有证人的,你说你访问过章含之、郝伯村,人家都公开闢谣,你把台北的党政大员陈立夫、蒋纬国、钱复、秦孝仪、胡秋原、衣复恩、高魁元、李焕、蔡孟坚、王昇、杨西昆、俞大维都列为访谈对象,其中多半都已作古,死无对证;健在的又都否认见过你,是你访问不够规範还是纯属编造呢?看来,你对传记写作的行规一无所知!写小说可以天马行空,写真姓名的传记是字字都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自去冬以来,新闻网上对该书的评论,九成以上是负面的,在台湾的四万多名黄埔门生多次集会抗议张戎诽谤国家忠良;据闻胡宗南哲嗣、中华民国驻新加坡使节胡为真先生入稟台北地院索偿六亿台币。在中外舆论严厉指责下,中文版的〈毛传〉,一再延宕、难产;港台两地声誉卓着的大型出版社纷纷义正辞严拒绝出版此书的中文版,一直拖到今年九月初才由香港一家蚊型出版社勉强付梓。我注意到,虽然张戎姐弟一再表示不允许删减,然而英文版上出现多次的「我们调查确信胡宗南是red sleeper」「Hu and many moles」等字样已经悄悄地消失了,”Our investigations have convinced us that General Hu was a Red ‘sleeper’”变成了「胡宗南有可能是红色代理人」。最令人发笑的是,中文版出版商心虚胆怯,把那六十八页不成体统的注释全部删除了。

张戎父母都是中共高干,在土改、镇反时纵容部下滥杀无辜,将被俘国军官兵处死后挖心下酒、强姦地主妻女后割乳处死,其父张守愚临死前自承「做了亏心事,得了老天的报应,判过几个人的死刑」,其母曾听任丈夫枪杀了曾救过她一命的国民党镇长以及她的前度男友、国军汲上校(国军锦州守备司令汲金纯的孙儿);张戎在另一本自传体着作中披露,其父在文革时遭毒打发疯、其母被迫罚跪玻璃渣,是「那些过去仇恨共产党的人抓住机会进行报复」。事缘文革初期红卫兵、造反派中相当一部份人是国府军政人员及殉难烈士的后代,而四川的反共武装多数是胡宗南将军的旧部,于是便有张戎将「匪谍」的屎盆子扣到逝世四十四年之久的胡将军头上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当然这种颠覆正史的「恶搞」,像《达文西密码》一样,确实满足了西方读者的猎奇、窥秘心理,愈是荒诞不经,愈能哗众取宠,创造票房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