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汉中叶事迹(第2/26页)

要而言之,社会有两种:有能以人力控制者,有不然者。立乎今日以观往古,能以人力控制者,盖惟孔子所谓大同之世为然。小康之世,则承其遗绪者也。自小康之治云遥,凡事一任其迁流之所至,遂成为各自为谋,弱肉强食之世界矣。欲正其本,非划除党类(class)不可,此固非汉人所知。而既有党类,即利害相反,而终无以几于郅治,又非汉人之所知也。其争欲以吾欲云云之策,谋改革之方也,亦宜矣。

以上就国内言之也。若言国外,则异民族林立,上焉者宜有以教化之,使之偕进于礼义,下焉者亦宜有以慑服之,使不为我患,此亦当时之人,以为当务之急者也。《史记·律书》曰:“高祖有天下,三边外叛,大国之王,虽称蕃辅,臣节未尽。会高祖厌苦军事,亦有萧、张之谋,故偃武一休息,羁縻不备。历至孝文即位,将军陈武等议曰:南越、朝鲜,自全秦时内属为臣子,后且拥兵阻厄,选蠕观望。高祖时,天下新定,人民小安,未可复兴兵。今陛下仁惠抚百姓,恩泽加海内,宜及士民乐用,征讨逆党,以一封疆。孝文曰:朕能任衣冠,念不到此。会吕氏之乱,功臣宗室,共不羞耻,误居正位,常战战栗栗,恐事之不终。且兵凶器,虽克所愿,动亦耗病。谓百姓远方何?又先帝知劳民不可烦,故不以为意,朕岂自谓能?今匈奴内侵,军吏无功,边民父子,荷兵日久,朕常为动心伤痛,无日忘之。(1)今未能销巨愿,且坚边设候,结和通使,休宁北陲,为功多矣,且无议边。”此可见秦皇、汉武之开边,亦非其一人所为也。语曰:英雄造时势,时势亦造英雄。时势造英雄,屡见之矣,英雄造时势,则未之闻。所谓英雄,皆不过为一时风气之所鼓动而已矣。

第二节 儒术之兴

中国自汉以后,儒术盛行,其事实始于武帝,此人人能言之。然武帝非真知儒术之人也。武帝之侈宫室,乐巡游,事四夷,无一不与儒家之道相背。其封禅及起明堂,则惑于神仙家言耳,非行儒家之学也。然儒术卒以武帝之提倡而盛行,何哉?则所谓风气既成,受其鼓动而不自知也。

《汉书·武帝本纪》:建元元年,冬,十二月,诏丞相、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卫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此与后来之立《五经》博士,建元五年。为置弟子元朔五年。同其功。利禄之途,一开一塞,实儒术兴盛之大原因也。(2)而武帝于其元年行之,《赞》所由美其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也。《董仲舒传》云:“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对策,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学校之官,州郡举茂材、孝廉,皆自仲舒发之。”案本纪: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五月,诏贤良,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仲舒对策,事在五月,而十一月已举孝廉,则不得云仲舒发之。《通鉴》乃系其事于建元元年,云不知在何时,惟建元元年举贤良著于纪,故系之。又疑纪言是年十一月初举孝廉为误。见《考异》。后人并有谓仲舒对策,实在建元元年者。然《封禅书》谓建元六年窦大后崩,其明年,征文学之士公孙弘等,(3)《汉书·郊祀志》无此四字,盖为钞胥所删,昔人钞书,随手删节处甚多。自唐以前,《汉书》之传习,较《史记》为广,故其见删节亦较甚。《史》、《汉》相同处,《汉书》辞句,率较(史记》为简由此。后人谓孟坚有意为之,据之以言文字,则大缪矣。古人著书,袭前人处,率皆直录,事有异同,亦不删定,如《汉书·陈胜传》袭《史记》至今血食之文是也。何暇删节虚字邪?则弘之见擢,确在元光元年。纪言弘事不误,其言仲舒事不误可知。云举孝廉自仲舒发之者?盖初特偶行,得仲舒之言,遂为经制,抑本传辞不审谛,要未可据以疑本纪也。武帝即位,年仅十六,逾年改元,则十七耳。虽非昏愚之主,亦未闻其天纵夙成,成童未久,安知隆儒?即卫绾亦未闻其以儒学显,然则罢黜百家、表章《六经》之事,其为风气使然,无足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