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一代儒宗,最后的大师(第4/6页)

钱穆不仅长于著述,也长于上课。在北大,钱穆主要讲中国上古史、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国通史和中国政治制度史等课,每堂课上两小时。钱穆通常准点进教室,上堂就讲,没有废话,中间也不休息。由于博闻强记,上课时常常旁征博引,把历史与现实结合起来,借古讽今,时出新见,很快声名大振,听课的人越来越多。大约因为在家乡执教太久,乡音不改,上课时始终不脱一口无锡腔,开始学生听了很不习惯,但他的课讲得实在精彩,谁也舍不得离开,时间一久,大家也就熟悉了,反而觉得很有味道。他自己从不觉得无锡话有什么不好,50年代在新亚学院演讲时,香港学生反映听不太清楚,有人问他要不要提供翻译,意思是译成英语,他很不高兴地反问道,要译成英语吗,中国人怎么会听不懂中国话呢?

钱穆最受学生欢迎的是中国通史,这堂课先后上了八年之久。中国通史课每周两堂,每堂两小时。多安排在下午一点到三点,这时通常是学生最疲倦的时候,他却能把枯燥的历史课讲得生动迷人,成了最吸引人的课,除了北大学生,其他高校学生也慕名前来旁听。人一多不得不从小教室换到大教室,“每一堂将近三百人,坐立皆满。”(《师友杂忆》)有的人一听就是四年。其中有一个姓张的学生从北大一直听到西南联大,总共听了六年之久,可见其吸引人的程度。钱穆也被学生评为北大最叫座的教授之一,有人把他与胡适并提,时称“北胡(适)南钱(穆)”。

北大学术空气自由,学生可任意选听,教授的观点也常常互相矛盾,大家自由辩论。钱穆坚持己见,从不隐瞒自己观点。一次讲上古史时,有人告诉他主张疑古的北大名教授钱玄同的公子就在班上,让他讲课时注意一点,别引起麻烦,但他并不回避,仍当众声称“若言疑古,将无可言”。当年在北大有三个教授在学生中十分有名,被人称为“岁寒三友”,“所谓三友,就是指钱穆、汤用彤和蒙文通三位先生。钱先生的高明,汤先生的沉潜,蒙先生的汪洋恣肆,都是了不起的大学问家。”(李埏《昔年从游乐,今日终天之痛》)

钱穆做事特立独行。刚到燕大时,他对学生要求十分严格,批学生试卷时给分十分吝啬,85分以上极少,通常只批80分,大部分在80分以下,一个班总有几个60分以下的。他原以为那几个学生可以通过补考过关,不料燕大规定一次不及格就开除,不许补考,从无例外。听说几个学生因为他批的分数过低将要失学,他立刻找到学校当局,申说理由,要求重批试卷,学校一开始以向无先例加以拒绝,经他力争,终于破例让他重判了试卷,让那几个学生留了下来。此后阅卷,给分也就大方多了。

受美国文化的影响,燕大当年发通知多用英文。有一次钱穆接到一份水电费缴费通知,上面全是英文。当时水电费须按月缴,因他英语不好,接到英文通知很气愤,干脆不缴,年底学校来人问他收到通知没有,他说收到了。来人又问:为何不按月缴费?钱穆愤然回答:吾乃国文教师,不必识英文,何以在中国学校发英文通知?对方一时哑然。

还有一件事也很能见钱穆的性格。胡适对钱一向十分欣赏,有人向他请教先秦诸子的有关问题,胡适便让他们找钱穆,说你们不要找我,钱穆是这方面专家,你们找他。见胡适这样推崇钱穆,大家对钱穆也另眼相看。一次胡适生病,许多人都争先前去拜访,乘机联络感情,钱穆偏偏无动于衷。朋友知道后,对钱穆大加责备,认为他太寡情,辜负了胡适对他一片好意。钱穆不以为然地说,这是两回事,怎能混为一谈?如果他帮助过我,说过我好话我就去看他,那叫我今后怎么做人?钱穆的性格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