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键(第3/3页)

我们当日大都没有看清本身立场上的危机,长沙的新型工业除了在20年代和以前兴建的发电厂,在岳麓山的第一纱厂和上述特种金属炼厂之外,在30年代无丝毫的增进。主要原因可能如费孝通在半个世纪之前写出:中国通商口岸与内地的经济并没有实切的挂钩,对外输出如桐油、猪鬃、鸡卵、茶叶都由农村内每家每户零星地购来,输入则大抵都为消耗品,用于大城市,连火油在内,其症结在农村缺乏购买力,剩余的劳动力亦无法输出,所以工业发展的范围狭窄。长沙火车站附近成日有杂牌正牌部队张扬三角小旗“招募新兵”,即表示失业问题的严重,剩余的人口只有当兵为匪。所以不论军阀各个人如何表彰自己有德行操守,对方则反是,内战之连亘不断,有内在的和“非人身上”的原因。

换言之,中国的前景需要整个重造,可是问题的严重性,尚不易一眼看出,还要待八年抗战又约四年的内战之后,所有旧社会的弱点才全部暴露。1930年间湖南省主席的作为,可以代表旧社会的回光返照。其能如此,由于内地省份,交通较方便的一线地带,新旧力量尚能保持短时间和局部的平衡。

何键言辞圆缓,经常态度温和,他原有汽车两辆,平日驶行长沙街中时有卫兵带自来德手枪(俗称驳壳枪)站在踏脚板上指令行人回避。自1930年共军入城焚毁他的汽车后,他亦未再添购。我曾见他坐藤制椅轿来往于南门正街,他在轿中阅书。有人批评他“非醴勿视,非醴勿言,非醴勿听”。因为他是醴陵人,他有一个智囊团,引用的都是小同乡。

1931年他在省政府成立了一个航空署,聘请飞行员,购买飞机。但是所购冠迪司·莱特战斗机十架进口时,被蒋介石的南京政府截留六架,谓湖南有飞机四架足够省防之用。当江西“剿匪”已入尾声之际,蒋命令何键交出全部军权。我有一个中学同学名吴宗鉴的告诉我,何手下的人都主张如命交出,只有他父亲主张拒命抵抗,我相信他说的是真,因为他也是醴陵人,而且只因为他年轻稚气,才将此等父兄机密之事随便说出。自1935年后何键只专任省主席,湖南的四个师并航空署并入国军。又两年抗战开始,何键改调为抚恤委员会委员长,湖南省政府由张治中接收。

何键自此失去制造新闻的能力。但是他离任之前仍做了两桩事,值得在此一提。一是他指令枪决一个年轻女人。她父亲在时曾与居留长沙之日人合伙经商,以后父亲去世,她就沦为日人之妾。日方撤侨又不携她而去,因此被押经判枪决。罪决所列通同敌方罪小,而贬辱中华女性地位事大。另外一事则是他发电致毛泽东,当然亦不提杨开慧之事,只说今后并肩与日寇作战休戚与共,义无反顾。

1998年4月9日《中国时报》人间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