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亦师亦父(第2/9页)

红衣主教搓着手,面带微笑,长长地、深深地吁了口气,就像一只豹子在一个暖洋洋的地方躺了下来。他望着自己的律师;他的律师也望着他。红衣主教已经五十五岁,但依然像年轻时那么英俊。今天晚上,他身上的法袍不是平日的红色,而是深紫色,饰有典雅的白色花边: 使他看上去像一位谦恭的主教。他身高过人;那本该属于另一位更加久坐不动的人的肚子只是他的王者气派的特征之一,而他的一只戴有戒指的白皙的大手则常常信赖地搭在肚子上。一颗大大的脑袋——显然是上帝的有意设计,以便承戴教皇的法冠——威严地立在宽阔的双肩之上,而肩膀的周围则往往(不过此刻没有)环着英格兰大法官的大项链。那颗脑袋微微一低;红衣主教用轻柔的语气——从这里到维也纳,他这种语气无人不知——说,“好了,跟我说说,约克郡是什么情况。”

“糟透了。”他坐了下来。“天气。人。举止。品行。”

“嗯,我想,在这儿抱怨算是找对了地方。尽管我已经跟上帝说起过天气的事儿了。”

“哦,还有吃的问题。从沿海到内陆五英里的地方,都没有新鲜鱼。”

“恐怕也很难弄到柠檬,我想。那他们都吃些什么?”

“吃伦敦人,如果能抓到他们的话。从没见过那样的野蛮人。他们身材奇高,额头很低。住在洞穴里,但在那儿却被视为上等人。”红衣主教应该自己去亲眼看看;他是约克大主教,却从没到过自己的教区。“至于大人的事务——”

“我听着呢,”红衣主教说,“事实上,还不仅如此。我已经入迷了。”

红衣主教一边听,脸上一边现出和蔼的、一贯专心的皱纹。他不时地记下听到的某个数字。他啜了一口杯子里的上等好酒,终于说,“托马斯……你都干什么了,你这位邪恶的仆人?哪位女修道院院长怀孩子了?还是两三位都这样?要么,让我看看……就是你心血来潮,放火烧了惠特比?”

对自己的亲信克伦威尔,红衣主教经常开的玩笑有两个,有时也两者结合成为一个玩笑。其一是他进门时要的东西: 四月份要樱桃,十二月要生菜。其二是他下乡时到处强暴民女,然后把所需的开销记在红衣主教的账上。红衣主教也经常开些其他的玩笑: 视他的心情而定。

已经是十点左右了。蜡烛的火苗朝红衣主教谦卑地弯了弯腰,然后又重新挺直。雨点——从去年九月份以来就一直在下雨——滴滴答答地打在窗玻璃上。“您的方案,”他说,“在约克郡不受欢迎。”

红衣主教的方案已经获得教皇的许可,其内容是: 他打算将约三十座管理不善的小修道院与大修道院合并,而将这些破败但往往非常古老的小修道院的受赠所得转为他准备建立的两所神学院的收入,一为牛津的红衣主教神学院,另一所设在他家乡的小镇伊普斯威奇,那里的乡亲都知道他博学多才,而他父亲则是一位成功、虔诚的大肉商,是同业公会的成员,还开着一家经营有序、通常是优质客人所光顾的大旅店。问题是……不,事实上,有好几个问题。红衣主教十五岁获得文学学士,二十四五岁获得神学学士,他精通法律,但不喜欢它的拖拖拉拉;他可以快速而容易地将圣饼变成基督的身体,不动产却不能同样快速而容易地变成钱,这让他难以接受。有一次,他曾经仅仅是试着向红衣主教解释土地法中的一个小条款,涉及——哦,管它涉及什么呢,反正是一个小条款——但马上就看到红衣主教冒出了汗,并且说,托马斯,我该给你什么,才能说服你再也不要跟我提这个?遇到障碍时,他会说,想想办法,快点干去吧;而如果听说有哪位无名小卒阻挡了他的宏伟计划,他就会说,托马斯,给他们一点钱,打发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