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3.天使(第2/27页)

的确:谁不认识吉尔福德呢?那位老练的外交家,最博学的臣子。他与国王年龄相仿,从亨利登上王位时起,从亨利还是一位经验不足、心地善良、乐观开朗的十九岁的国王时起,他就一直是亨利的得力助手。两颗热情洋溢的心灵,一心一意地追求荣耀和开心的时光,主仆二人一起走过了这些岁月。你会打赌吉尔福德即使遇上地震也能保住性命;但是他没能逃过安妮·博林这一劫。他的态度很明确:他爱戴凯瑟琳王后,并毫不讳言。(而就算我不爱她,他曾经说,仅仅基于礼仪,还有我的基督徒的良心,也会驱使我支持她的案子。)国王出于多年的友情而原谅了他;他曾恳求道,对此我们只是不要再提了,对分歧不要再提。不要提安妮·博林。不要让我们做不成朋友。

但闭口不提对安妮却还不够。她曾对吉尔福德说,我成为王后的那一天,就是你丢官弃职的那一天。

夫人,亨利·吉尔福德爵士说:你成为王后的那一天,就是我主动辞职的那一天。

他说到做到。亨利说:得了,伙计!别因为一个女人的唠叨就撒手不干!那只是女人的妒忌和刁难罢了,别理它。

可我为自己担心,吉尔福德说。为我的家人和名誉担心。

别抛下我,国王说。

要怪就怪你的新妻子吧,亨利·吉尔福德说。

于是他离开宫廷。归隐乡间。“只过了短短的几个月,”威廉·费兹威廉说,“就去世了。他们说,他是伤心而死。”

全桌的人都低声叹息。人啊,就是这样;忙碌了大半辈子,等待自己的是无聊的乡下生活:日复一日,周复一周,一切都彻底变了样。没有了亨利,没有了他光彩照人的笑脸,那还有什么意义呢?犹如永远是十一月,生活在黑暗之中。

“所以我们缅怀他,”尼古拉斯·卡鲁爵士说。“我们的老朋友。如果不是时局混乱,他现在仍然会是审计官——布莱不会介意我这话。在此我们向他致敬。”

尼古拉斯·卡鲁爵士即使是敬酒,方式也令人扫兴。身份如此高贵的人居然这么随性,未免很少见。他(克伦威尔)与他们同席一周之后,尼古拉斯爵士才屈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把羊肉推给他。但从那以后,他们的关系就有所缓和;他(克伦威尔)毕竟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他发现,在这些输给了博林家族的人之中,存在着一种惺惺相惜的心理:一种带有几分蔑视的惺惺相惜,这种心理就像欧洲的那些分裂派教徒,一方面总是在期盼世界末日,另一方面又希望,在地球被大火吞噬之后,他们将会沐浴天堂的荣耀:稍稍经过炙烤,边缘有点焦脆,部分地方发黑,但是感谢上帝,他们仍然活着,获得了永生,并坐在上帝的右手边上。

正如布莱所说,他认识亨利·吉尔福德本人。应该是五年以前了,他在肯特郡的利兹城堡受到过吉尔福德的盛情款待。当然,那只是因为吉尔福德有所求:想要红衣主教大人帮个忙。但是通过吉尔福德的席间闲谈,及其吩咐下人的方式和谨言慎行的智慧,他仍然学到了很多。而最近以来,通过吉尔福德的遭遇,他还了解到安妮·博林如何毁掉一个人的仕途;了解到席间的这些同伴永远不会原谅她。他知道,像卡鲁这样的人往往把安妮的得势归咎于他(克伦威尔);是他促成了这个事实,是他解除了旧的婚姻和促成了新的婚姻。他并不指望他们对他友好,把他纳入他们的阵营;他只希望他们不要朝他的饭菜吐唾沫。但随着他跟他们聊天,卡鲁的强硬态度有所缓和;有时候,御马官那颗几乎有点像马首的长脑袋会朝他转过来;有时候,他会像马一样朝他缓缓地眨一下眼,说,“嗯,秘书官大人,今天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