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新解释三个中国

我以我眼回顾历史,正观之,侧望之,于是,几乎可以得出一个特别自信的结论——所谓中国文化之相对具体的摇篮,不是中国的别的地方,尤其并不是许多中国人长期以来以为的中国的大都市。

一、狼狈的处境,怨不得世界险恶

我有一位朋友,家乡人,经商的。业务主项在北京,每个月都要往南方去一两次。

一次又往,目的地是常去的一座大城市。从机场到市里,约40多分钟车程。拎着包刚一出现在机场大厅里,便被一个小伙子迎住了,问要不要乘便宜车。一听就知道是黑车司机,不理睬。

然而小伙子却彬彬有礼,恭敬之至。说可以少收20元钱;说有什么特许证,可以免缴设在半路的高速公路费;说可以抄近路,保证至少提前十分钟进入市区。最后,特别强调地说,他的车可是一辆奥迪。

我的朋友,竟被说动了心,跟着那小伙子去坐那辆黑车了。

黑车果然是奥迪。而且,是黑色的。但那辆奥迪,是20世纪80年代的老款,里里外外已经旧到不能再旧的程度了。

黑车司机将车开走以后,得意扬扬地说:“是奥迪吧?我开的是黑车不假,但是我不骗人。”

我的朋友就问:“早知道你开的是这么一辆奥迪,我根本不会上你的车。”

小伙子一笑,说已经坐上了,后悔的话就别说了呀。你不是还能省下二三十元钱嘛,不是还能提前十来分钟进入市区嘛。

我的朋友一想,可也是的,也就不再说什么不满的话。

这事儿,在我的朋友那儿,其实图的不是能省下二三十元钱。他的生意做得不错,每年入项颇丰,根本不在乎能否省下二三十元钱。早十来分钟进入市区,对他也没有什么吸引力,他是直接坐到宾馆去,早不早那十来分钟,对他没什么特殊的意义。我的这一位朋友,本身有两大问题——第一是烟瘾很大,第二是难耐寂寞。但飞机上是不允许吸烟的;坐在他旁边的又是一位年轻女士,人家不和陌生人说话。所以他一下飞机,便立刻想要满足两大急迫而又强烈的要求。一是生理的,赶紧吸上一支烟才舒服;二是心理的,三个多小时没主动和人说话了,急迫而又强烈地想和人说说话。该市是他常去的。该市偏偏又对出租车行业规范严格——“请勿在车内吸烟”、“请勿与司机交谈”。这样两行文字,醒目地印在“敬告乘客”之宣传卡片上;卡片用透明胶条贴在车里。故我的这一位朋友每次乘坐该市的出租车,反而备觉约束。对他这一类乘客,那两条“警告”很不人性化。主要是由于这种原因,我的朋友才坐上了那小伙子的黑车。

但他毕竟也是一个懂得起码的文明礼貌的人,试探地问:“我可以吸支烟吗?”

小伙子爽快地说:“可以。太可以了!您想吸多少支就吸多少支,想怎么吸就怎么吸。”

我的朋友一听,高兴了。掏出烟来,迫不及待地吞云吐雾起来。

生理的要求获得满足的同时,心理的要求也开始蠢蠢欲动了,于是没话找话地跟司机搭讪。

“看你样子还不到30吧?”

“老板您眼力真准,我29。”

“结婚了?”

“都有孩子了。”

“男孩儿女孩儿?”

“女孩儿。”

“女孩儿好,将来往外一嫁,也就省心了。”

“老板,咱俩想一块儿去了。”

“这车是你的?”

“也不是我自己的,三个哥们儿合买的一辆二手车。”

“这车开不了几年了呀,该淘汰了啊!”

“能开几年开几年呗,得养家糊口哇。”

“那为什么不争取当一名正式的出租车司机呢?”

“那太受剥削了呀!辛辛苦苦一个月,差不多三分之二的钱让出租车公司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