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六章 使者(下)

韩昉是有副使的,他在宗翰处和在会宁的时日尚浅,还没有时间建立起一些私人势力,所以他的副使也不是他能信任的人。他有些害怕到了津门后杨应麒以过高的规格接待他——这可能会导致跟随他而来的人生疑。幸好,汉部的接待很礼貌也很敷衍,这种看似无意其实意味深长的安排让韩昉暗叹杨应麒的细心。

第一天杨应麒没有出现,只是由杨朴与韩昉交接一些礼节上的事宜。陈正汇暗中发力,安排了许多繁文缛节,把韩昉的副使、从人累了个半死,私下里纷纷咒骂,痛恨汉部如此为难他们。

第二日杨朴才来请韩昉去见大将军,才进大将军府,门房便把韩昉的副使给拦住了,只放韩昉一个人进去。副使心里嘀咕着这个大将军太摆架子,但想想折彦冲可是连阿骨打也敢叫板的人,却哪里敢把不满摆在脸上?再说昨日的折腾让他疲累不堪,此时也没有太多的精神去想一些他管不着的事情。

杨朴将韩昉引入一间偏房,韩昉见房间简陋,不像折彦冲这般身份的人的居处,问道:“韩昉虽然位卑人微,但也是大金皇上派来的人!汉部如此对待,是否太过了?”

杨朴微笑不语,里屋一个声音道:“公美(韩昉之字),是在计较我没有倒履相迎么?若公美希望这样,那回头我们补一补便是。”

这个声音韩昉如何不认得?略微吃惊道:“七将军?”

杨朴微笑道:“七将军,朴之先出去。”便转身告辞。

韩昉略一犹豫,终究没有坚持不在这种瓜田李下见杨应麒,掀开帷幕,走进里屋,便见杨应麒指着桌边檀椅道:“坐。我们是老朋友,我也就不和你客气了。”

韩昉低眉不语,静静坐下。

杨应麒亲手奉茶,韩昉连忙起身道:“不敢有劳七将军。”

杨应麒道:“客气什么!当日在燕京得你相待,每日饮酒下棋,排遣了我许多寂寞。如今我是主,公美是客,自当奉茶。”

韩昉干笑两声,不知为何,一肚子的锦绣文章竟然都用不上。

杨应麒问道:“会宁的生活可还习惯?”

韩昉道:“还好,就是太冷了些,幸好有汉部留下的砖房煤炕。完颜希尹将军帮我寻了一处住下,要不去年冬天可不知道怎么挨。”

“那里确实难过,不但比不得津门,也比不上燕京。不过嫂子和令郎令媛都在大同府,那边与燕京差别不大,想必会好得多。”

韩昉叹道:“我快一年没见他们了。虽然国相(宗翰)派人告诉我已将他们好生安置,但终究有些担心。”

杨应麒摆了摆手道:“不必担忧,我派人暗中打听过,宗翰对你的家人不错,想来你这半年多来办事得力,所以得他厚待。”

韩昉道:“原来如此。甚好,甚好,也谢过七将军关心。”

杨应麒道:“如今北国形势,想来你心中有底。”

韩昉听见这句话太阳穴一跳,知道杨应麒终于要转入正题了,果然听他道:“如今大金境内,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但若论到能让汉人士子尽其才而用之者,惟有汉部。如会宁,如宗翰,如宗望,虽然有汉儿官员号称宰相者,其实都不过是奉旨收租的角色,在军中朝中均不被尊重。你身在其间,想来深有体会。”

韩昉干笑一声道:“以前大辽也是如此,我辈倒也都习惯了。”

杨应麒道:“大辽如此,但大宋却不是如此。所谓‘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句话在大宋可不是白说的!而在汉部,参政之路更是公开。”

韩昉听到这句话也只有点头,汉部的事他还不是特别清楚,但大宋的事情他却很熟悉。在大宋,士人不但与闻政务,甚至与闻政权,就是皇帝立储之事,也得与大臣商量然后方才行得。至于宰相地位之尊隆,更非辽、金可比。在大金,所谓宰相其实有名无实。如眼下在平州辅佐宗望的刘彦宗,其官职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知枢密院事、加侍中,从这些官名看来已是位极人臣,但和大宋的宰相相比其实际地位却低得可怜——简言之,金国体制下的汉人宰相不过是奴才头子罢了。而刘彦宗的地位,基本已是汉人士子在金国的极致了。韩昉只要是在女真体制之内,倾其一生之力,最多也不过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