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三二章 所谓朋友(下)

七月又叫鬼月,七月十五中元节,又称鬼节,在这个人们还很迷信的年代,这个月有百般禁忌,唯恐在地府开门之时,惹恼了那些牛头马面、索命无常之类,被他们给拖下引见。

就在这天,一个令京城官场觉得鬼敲门都不算什么的噩耗,在京城传开了——‘高阁老又回来了!’

其实之前,这消息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然而不到板上钉钉之时,那些曾得罪过他的官员,心中总会难免侥幸……大家都一厢情愿的以为,京城百官,几乎一半开罪过高拱,想那些大员们,肯定会顽抗到底,不让此事成真。后来又听说圣旨到了新郑,然而高拱却谢绝了,虽然知道他这是故作姿态,以免他们再说三道四,然而众人还是会自我安慰……说不定高拱明白北京不欢迎他,知难而退了呢。

但今天,高阁老已经离家,不日即可抵京的消息传来,终于让他们彻底断了念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愁云惨淡。

谁都知道,此次高阁老回来意味着什么,那是纵虎出笼,要吃人呐!一时间人心惶惶,不知道自己的前途是凶是吉。

仿佛老天还嫌高拱的回归之势不够猛,这时候竟也出来添乱了……就在同一天下午,城门将关之时,一队身穿孝服的骑士,风尘仆仆纵马入京,来到了位于城东的天官府前。

天色还未擦黑,府上人刚刚挂起大红的灯笼,就见那队骑士由远而近、就在府前勒住马。

门子刚想说,这是谁家这么丧气啊。但定睛一看那为首之人,不禁跌足道:“哎哟,这不是二少爷吗!”

那人正是杨博的二儿子杨杜,一向留在蒲州老家照顾太夫人。边上与他同来的管家,一边扶着疲劳过度的二少爷下马,一边对那门子哭道:“快去禀报老爷,有丧事……”

门子吓得一哆嗦,颤声问道:“谁,谁没了?”

“太夫人……”

天官府上刚刚挂号的红灯笼便被摘下,换上代表家有丧事的白灯笼……

乍听噩耗,杨博伤心过度,昏厥过去,正屋里哭成一片。

等他醒过来时,只见儿子们都围在床前抹泪,稍靠后的地方,王国光、张四维和马自强等一干晋党核心也在,一个个面带戚容,如丧考妣。

杨博又是一阵垂泪道:“先君过世后,太夫人身子便一直不好,可也万万想不到说没就没了。”说着便强撑着下地,推开上前搀扶的子孙,朝西南方向跪下,使劲磕头,痛哭流涕道:“母亲大人,儿子不孝啊……”哭得撕心裂肺,闻者伤心。

众人好容易将他扶起来,王国光劝道:“虞公节哀,太夫人无病无灾、寿终正寝,享年八十四,这是多少人修不来的服气啊。”

“是啊,这是喜丧……”詹事府詹事马自强,不是‘杨博—王崇古’联盟的嫡系,而和王国光是一路,虽然与前者并不能算是亲密无间,但遇到事情时,还是会一致对外,共同进退的。在这个风云变幻的关口,杨博的老母亲突然去世,这位灵魂人物必须立即回乡丁忧,对晋党来说,这自然事关兴衰了。所以两人劝杨博冷静下来,赶紧拿出对策再说。

杨博哭一阵子,才停下来道:“老夫明天就上本请求回乡守制。”

“那……”王国光问道:“这个关口上……”

“不然还能怎样。”杨牧对王国光不太感冒,这厮与张居正走得太近,在他看来,这是政治不合格的表现:“难道让我爹被唾沫星子淹死?”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国光窘迫地解释道:“只是高肃卿前脚启程,您后脚就要离京,如此一来,吏部怎么办,朝局怎么办?我们又怎么办?”

“是啊……”张四维也深深叹息道:“噩耗太过突然,把我们的安排全打乱了。”原本晋党与沈党、徐党三家,趁着高拱未来之前,已经瓜分了朝堂。各自把各自的地盘,经营的针扎不进、水泼不透,只准备给高拱留个空头首辅,使其顶在前面,做一些改革之事,又不至于损害到三家的利益。但现在,原本已经紧紧合箍的木桶,被抽掉了最粗最高的一块木板,里面还能存住多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