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七章 来使(下)(第3/4页)

但这只是表面现象。京察中,两京官员无论大小,都得上《自陈不职疏》,历数自己不称职的地方,这就是授人以柄,任人宰割啊——一旦负责京察的人想要废了你,连阴招都不用出,就拿你自己所列的罪名废黜了,让你吃了亏还没处喊冤去。有人要问,那我自陈时,不写自己的缺点总成了吧?那就更完蛋了。因为人无完人,除非圣人。所以多多少少都得给自己抹点黑,要是你不舍得,那本身就是一条罪名,曰‘狂妄浮躁’。是以官员们的去留荣辱,全在吏部和都察院的大佬们一念之间,这就叫‘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横批‘不服不行’。

正因如此,杨博这里才会门庭若市。官场上总能扯上关系,那些要么沾亲带故、要么神通广大能挤上门来的说客,都求着他这能够网开一面,几乎快把他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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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不用担心自己,大学士虽然也要自陈,但三品以上都是由皇帝来决定去留,原本不用买杨博的账。可在官场上混,除非要做孤臣,否则你就永远不是一个人,而是某个复杂关系网中的一员,不为自己担心,也要为同年、门下考虑啊。

沈默这帮同年,资质绝对是顶尖的,但软肋是登科时间太晚。嘉靖三十五年步入仕途,到今年满打满算才十一年,不必说像沈默这样机缘造化、蹿升一品的,就说像林润、邹应龙那样,立了大功,升三品右副都御史的,都是凤毛麟角、世所罕见的。大多数的同年,还是正常晋升的……进步快的,像徐渭,四品国子监祭酒;诸大绶,四品少詹事;孙鑨,四品山东巡抚;陶大临四品江西督学;诸大绶,四品福建按察副使,这都是靠了自身的起点高,又有兄弟帮衬,才能达到这种高度。至于更多人,还是在五六品上打转……更不要说他的学生了。

可以说,沈默的弱点在这次京察中暴露无遗。虽然自己是官居一品的内阁大学士,但人脉势力还在成长阶段,没法直面残酷的风雪。像徐阁老、高阁老就不存在这种担忧……高拱的同辈,只要还在朝堂的,都在三品以上,而徐阶的学生都成了部堂高官,京察也动不了他们的筋骨。

而这次京察,内阁和吏部、都察院会商后,已经定下了调子——明年就要改元了,为了树立隆庆朝的新风,必须要狠狠整治一下吏治,所以这次京察绝不能走形式,至少要十去其一!这样光北京,就是三百个名额。

此刻的情形,倒有些像封神演义上,众大佬议定封神榜的样子,灰灰的人数是一定的,你的小弟不倒霉,就是我的倒霉;我的也不想倒霉,那只有他的了。反正总得凑够一定数量的倒霉蛋,才能向老板交差。

沈默现在勉强也算大佬中的一位,无奈却是实力最弱的一个,要是不想办法,自己的那点人脉,非得上榜大半。加上杨博本来就对他恨得牙痒痒,此刻不坑他坑谁?

对于沈默的心思,杨博很是明白。看着这小子年轻的面庞,老杨博心中升起一阵快意,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你非得把事做绝,想不到今天落在我手里了吧?

心里有了此等念头,杨博怎会轻饶了沈默,于是在点破他的心思后,叹口气,拿腔拿调道:“京城官场,历来风气不正,捕风捉影、望文生义,结党营私、拿奸耍滑,胆大心黑、中饱私囊!这些官蠹实在害人。这次朝廷的决心你也知道,只是让老夫这个黄土埋半截的老头子,坐纛儿负责京察,实在是太不人道了。”顿一顿,几乎是挖苦的望着沈默道:“别看那些人,现在都装得像孝子贤孙,挤着笑脸儿来找咱,一旦知道他家的官位没了,还不恨得要生吞活剥了咱?你说这差事难不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