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六章 争执(中)(第3/4页)

“是……”张居正点点头,他就知道,早晚要说起这事儿的,便把那日的情形讲给徐接听。

徐阶的目光有些复杂,静默了片刻方缓缓道:“天有四德,亨、利、贞、元,这也是题中之意了。”虽然说的平淡,但话语间的萧索失落,还是难以掩饰。

“上意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楚。”张居正轻声安慰道:“说不定,皇上只是单纯赐字呢。”

“叔大啊。”徐阶这一声带着叹息,“都到这时候了,你就不要安慰老夫了,难道你真不知道,皇上赐你们这四个字的圣意?”

张居正岂有不知之理,但他哪能刺伤老人的心,故而仍装糊涂道:“学生愚钝,真的无法揣测上意,总觉着这样理解也行,那样解释亦可……”

“哪有那么复杂?”徐阶也不强求他了,叹口气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要让他的老师们上位了。”

“学生也不是没想过这层。”张居正这就不能不表态了:“但如果真这样,那必然新郑公当国。新郑公确实才干超群,魄力十足。在吏部则‘奸吏股栗,俗弊以清’;在礼部亦能将科场诸弊,百五十年所不能正者,革之殆尽。对此,朝野有目共睹。”说着却话锋一转道:“但一想到他挂在嘴边的‘要除旧布新!’‘要只争朝夕!’学生就有些无奈……”

徐阶听到张居正说‘非新郑莫属’,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听到后半段,旋即又露出了微笑,目光慈祥地望着他道:“新郑是当今的启蒙恩师,自然不是你们这些半道出家的可比。但他固然才干超群,可并非……”顿一顿,还是平静地说出来道:“并非合适的相国人选。”

张居正知道,老师这话并非单纯出自私怨,高拱在百官那里,也确实啧有烦言。这也很正常……在一个人人都得过且过混日子的萎靡官场,高拱整顿士风、革除陋习,强势的行事风格,已经很让一些人难受了。且他还不像别人,只是把‘拨乱反正、兴革改制’挂在嘴上,而是真正的付诸行动,所以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其中有这么件事儿,让张居正印象极为深刻……当年高拱在吏部做侍郎时,按照以往的常例,选官之事,由尚书和郎中负责,而侍郎作为尚书的佐贰、员外郎作为郎中的副手,却不能参与其中、甚至不能提前知晓。高拱对此不以为然,公开质问说:‘员外同司、侍郎同部,奏本皆列名,而事则不许其知,何居?’凭什么在奏报名单时要我们署名,却不让我们知道内容。简直岂有此理!

他便命令文选司郎中,以后选官之事,司内必与员外郎商榷、部内则必请侍郎与闻。这种公然分割权力的要求,郎中当然不愿意,于是顶撞说:“向来无此规矩。”按说一般人也就没话说了,但高拱可不是一般人,马上回敬道:“自我开始,即有了规矩!”就是这么个敢为天下先,视陈规陋习如无物的猛将兄,在官场上自然是人人敬而远之,却让张居正暗自折服,引为同类……

但在徐阶面前,张居正没法为高拱辩解,唯有随声附和道:“新郑确有操切之误,不是良相之选。”又一咬牙,道:“今上刚刚即位,安得遍知群下贤否?难免任人唯亲,学生不才,愿意为新君讲明此理,使陛下明白老师的苦心!”

徐阶笑了:“这就是我刚才说,‘这世上不是父子最亲’的缘故,因为这世上最亲的,是师徒!”说着一脸欣慰道:“儿子视亲恩为理所当然,弟子却将师傅之恩视为报答。叔大,你能有这份心,老师就很高兴了。”说着他伸过手去,握住张居正的手,低声道:“老夫不是那么容易倒下,不看到你当上首辅那天,我死不瞑目!”

张居正能感受到老师这话里的真情,两眼湿润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恩师,您想让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