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三章 三公槐下(下)(第3/4页)

他的铿锵之言,激荡人心,许多人暗暗喝彩,但也有些人暗暗心惊,喝彩者只为他针砭时弊,直斥乱象,心惊者却因为听懂了他的真意……

那边的文官方阵却不能被他压住,一个官员霍然起身道:“大胆海瑞,孕于荒蛮,自大无知,愚昧可笑!粗读几本经书,便敢妄言天道!安知大道无形,高居九重,治乱吉凶,各有其时?!须知这天下是有势运的,有时候旱魃作祟,便赤地千里,妖人降世,则蛊惑愚民,这都是天定的劫数,坚持度过后则又有一番时运!又怎能将国事的艰难,全归罪于皇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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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槐北面是一排值房,被提刑司的番子严密包围着……海瑞就是从这里被带出来的。在其正堂之中,一个老人靠坐在一顶遮盖严实的软舆上,三月底的北京,天气已经十分暖和,他却穿着厚厚的棉布大衫,外面还罩着一件青色的袍子,显得病弱不堪。

如果李春芳进来一看,肯定要大吃一惊,然后三叩九拜的,因为这老人正是嘉靖,他太在意这场辩论了,虽然病重,却无论如何都要亲临现场,听一听天下的读书人,是怎样议论自己。

所以今天一早,圣驾便秘密出宫,混在押送海瑞的队伍中,来到了国子监。不过他没见海瑞,一来没那个力气,二来也怕会忍不住杀了他。

虽然到了现场,皇帝没法坐视,只能躺着听,听得分外认真,还露出深思的表情。其实他最关心的,还是文臣们能不能帮自己,把海瑞给辩倒了。所以见他们步步为营,寸土必争,嘉靖的心情也十分紧张,见海瑞果然没有上次的从容,皇帝老怀甚慰。听到外面的官员,说‘不能把所有的问题,都归罪于皇上’时,他终于笑了起来,问道:“说话的是谁?”

马森赶紧看看,然后小声道:“不认识……”

“回头弄明白了……”嘉靖无奈道,便不再理他,专心听讲。

这时那人见得势,乘胜追击道:“再说就算是开朝会时,说话的不还是寥寥几人?大部分人只能带着耳朵听吗?”他们抓住海瑞‘二十年不上朝’和‘荒政怠政’之间的逻辑错误,穷追猛打道:“圣天子垂拱而治,掌大纲、明赏罚,用严刑重赏来督促百官,使人人明白职责,各司其职,便可达使朝堂正常运转,达到治理天下的目的!”

言至此,很多人都觉着词臣们的论辩很完美了,海瑞很可能再反驳。

但他们都低估了海刚峰的战斗力,敌人越强,他也越猛。见已经被逼到墙角,他冷笑一声道:“如果真是明赏罚,那皇上就该自罚!”

“大胆!”“放肆!”词臣们高声喝道:“狂悖!”“就凭这一句,便定你死罪!”

一时间讨伐声四起,却没有把海瑞的声音压住,他愤怒道:“难道崇信斋醮就没有害处吗?就不该受到责罚吗?倒要看看你们怎么颠倒黑白!”

众词臣没法回答他,谁敢说崇信斋醮没有害处,那不成睁着眼说瞎话了?真成佞幸了?

见他一句话把手下问得熄了火,李春芳知道该自己出马了,便缓缓道:“崇信道教,只是皇上的个人爱好,做臣子的不该穷追不放。你却总把目光放在陛下的私事上,这就是失了为臣之道。”顿一顿,又道:“你的奏疏我看过数遍,看你对汉文帝很赞赏啊。”

“三代以降,汉文帝堪称贤君。”海瑞道。

“可汉文帝也信道教,喜欢斋醮,甚至用黄老之术治国。”李春芳道:“按照你师法先贤的理论,皇上也信道家,崇尚无为之治,应该正遂了你的意才对,为何要厚古薄今,盛赞汉文,却诋毁当今呢?”

“李大人言不由衷。”海瑞沉声道:“我的奏疏中说得分明,汉文帝弃孔孟而尊黄老,崇尚无为而治,因此有优游退逊之短,怠废政务之弊。但仍然称得上是贤君,因为他犹有亲民近民之美,慈恕恭俭之德,以百姓之心为心,与民休养生息,才有了史上第一个承平治世。”顿一顿,他声音冷酷道:“当今皇上处处以文景自诩,二十年不上朝美其名曰无为而治。但两者是一回事儿吗?无为而治不是不作为,而是不扰民、不虐民、也不许各级官吏扰民虐民,任民众安居乐业!”